第24章 凤凰乡心(1 / 1)

姜照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件黑色外套。

外面天光大亮,树影在窗外微微摇晃。

她一下坐起来,穿上鞋子跑上楼梯。

书房里窗帘打开着,半开一扇窗,外头风大约吹了这房间一夜,霉味已经淡了许多。

桌上台灯已经被按灭,桌上书籍都已经被收拾得很整齐,但昨晚和她一起坐在这桌前人却不见了。

底下好像有了些动静,姜照一转身走出书房,匆匆下楼。

李闻寂才关上门,站在玄关还没动,听到急促脚步声他便轻抬眼帘,正见她跑下来。

“你先洗漱。”

他走到餐桌旁,将买回来早餐一一取出。

姜照一走过去看了一眼,又是一人份。

离开锦城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再保留他只吃早晚餐习惯了,现在干脆是彻底不吃了。

走进洗手间她才发现,

他早买好了一些新洗漱用品。

等洗漱完出来,她坐在餐桌前喝了一口粥,抬头看他在沙发上翻看一些资料,她没忍住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

她是凡人,需要依靠食物摄取能量,也自然需要足够时间休息。

没有必要为着这件事去熬。

“哦”了一声,姜照一吃了一个小笼包,又慢吞吞地问,“那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李闻寂仍在看翻看手上书,“你搜集书籍资料大部分都是与奇珍异兽有关,而缦胡缨只是个例。”

他本源之息千变万化,散入群山蜀道之中就更不知道会幻化成些什么东西。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姜照一原本已经有些失望,却又忽然听见他这句话,她不由放下小碗,连忙走到他面前,去看他手里书,“你找到了什么?”

书架上书她大部分都是看过,但那么长一段时间过去,她也不是什么都记得。

她接过李闻寂手中那本书,才发现他看那一页原来是摘录旗源县县志中一段,宋宁宗赵扩在位时,嘉泰三年,旗源县出了一桩怪事。

旗源县当时新上任县令尤爱狩猎,嘉泰三年,他在旗源县寒居山上带着一帮随从大肆捕猎射杀了一批飞禽走兽。

然而在一天夜猎时,他们在山中看到了一道颜色鲜艳鬼影。

县志记载那鬼影长相奇特,头发像针直立,蓬松且凌乱。

鬼影龇牙咧嘴,强命县令等人将所有猎得动物尸体埋入泥土,否则就吃了他们,县令吓得魂不附体,和随从就地掩埋了动物尸体,仓皇而逃。

但没过两天,才仅仅在旗源县上任三月县令就暴病而亡。

而其时有人言,当晚县令和随从在寒居山掩埋动物尸体一夜复生,掩埋它们土坑空空如也。

那时在旗源县,就有了动物保护神——“蓬头鬼”传闻,后来再也没有什么人敢在寒居山上打猎,连伐木都没人敢去,鲜有人迹踏足,就注定让寒居山越发蓊郁茂密,成了旗源县内最大野生动物保护基地。

“你意思是,这个蓬头鬼很有可能得了你本源之息?”

姜照一在沙发上坐下来。

“有这种可能。”

李闻寂颔首。

如果那个县令猎得所有猎物真死而复生了,那应该就是他“归元”另外一缕。

“归元”能令精怪无法化形,也能聚灵。

聚灵是他曾经惯常对妖魔使用手段,在杀了他们之后一个时辰里重聚他们精魂,化为没有具体形态气体,或用他们对付其他妖魔,又或者扔进紫微垣星图里喂星子。

聚灵对妖魔有用,对平常飞禽走兽当然也同样有用,如果这个蓬头鬼真得到了他本源之息,那么县志上记载那些动物根本没有一夜复生,而是化为了没有形态,不能言语,意识低弱山中之灵。

“那我们赶紧去旗源县吧?”

姜照一合上书,说道。

“你不是才回宁州?”

李闻寂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比他还要着急,他眼睛微弯,轻声道,“不用那么着急,你不是说,今天想去凤凰楼?”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衣衫纯白如雪。

姜照一看着他脸,有点晃神,她忽然又移开视线,小声说,“那我们一会儿就去。”

她又站起来,跑到餐桌前继续吃早餐。

凤凰楼与凤凰山相连为一个整体,远看就如同一只凤凰回首,翘角檐自上而下逐渐由北向南,看似是一只既向北飞,又回首望南凤凰。

他们说,那是女皇乡心。

姜照一和李闻寂顺着楼内盘旋而上梯步一直往上,直到顶楼,大半个城市,和那横穿城中江水都尽收眼前。

姜照一上来之前,在底下公园里小摊位上扔了好几个竹圈才套到了一个陶瓷小狗吊坠。

今天是周一,楼上大部分都是些上了年纪中年人或者老人,几个打扮时髦老太太还在一块儿合影拍照,笑得很热闹。

“我还是小时候上来过,在这里看这座城,好像也没有太多变化。”

今天天气并不算特别燥热,这阁楼上风也更凉爽些,姜照一手肘撑在栏杆上,好像这样舒展手掌,就能触摸到风。

而李闻寂静立在她身边,他目光也不知道是落在了底下这座城哪一处,他鬓边有了些细汗,原本总有些苍白脸色好像也多了些血色,风吹着他衣袖,也吹着她手里那只被线绳穿着陶瓷小狗微微晃荡。

“你没看过以前宁州也没关系,现在这个也挺好。”她声音忽然又传到他耳畔。

李闻寂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一定要来凤凰山这座阁楼,

一定要和他站在这最高地方,居然仅仅只是因为她还记得,他生在宁州,却从来没有见过宁州。

“我小时候套圈玩儿,一个也没套中过,这只小狗是我唯一套中东西,”姜照一把那只瓷釉雪白小狗吊坠塞到他手里,很认真地叮嘱他,“你一定要收好,不能摔了。”

李闻寂垂眼去看掌心里东西,那不过只是再普通不过一枚陶瓷吊坠。

宁州过去与现在,

其实和他早就没有什么关联,他也并不关心。

可为什么,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那身为凡人十五年,她却偏偏要惦记,要在意?

他轻抬眼帘,再度去看这青灰晦暗天光里,她那张脸。

他忽然之间,

有些好奇。

栏杆外细雨骤降,淅淅沥沥声音擦着栏杆和树叶,好似散落了大片碎玉,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下雨了,回去吧。”

他轻瞥一眼栏外一片朦胧烟雨光景,将那枚吊坠收拢在手掌里。

“嗯。”

姜照一点点头,牵住他手,又往楼下走去。

天气预报有点不够准确,姜照一出来没有带伞,但檐外雨势不小,并不好走。

“在这儿等我。”

姜照一根本没来得及拦他,就见他已经匆匆下了阶梯,走入雨幕里。

这一场雨一下,楼上许多人都下来了,也有人冒雨去买伞,也有在底下打电话,等着人送伞。

身后是热闹一片,

但姜照一站在檐下,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听不见雨滴声音了,连那些人说话声音都戛然而止。

迎面有一阵湿冷风袭来,

好像所有人都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而她身体腾空,被那裹挟着去了楼上。

她上半身已经悬在高楼栏杆之外,

底下城廓树影都变得无比扭曲,她脑海里一瞬迸发出一座蓊郁大山轮廓,她一会儿在悬崖栈道上,一会儿又在无限下坠。

“害怕吗?”

有一道声音忽然钻进她耳朵。

“害怕话,那你就告诉我,李闻寂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姜照一耳朵生疼,她紧紧地咬着牙关,眼眶里有生理泪水不断地砸下来,她觉得自己一会儿像是在凤凰楼上,一会儿又在朝雀山栈道里,不管是在哪儿,底下都是深深旋涡,好像一个血盆大口,她就要坠下去,就要被吞噬。

心里最深恐惧被勾起,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但蓦然间,

她仿佛又听到了一阵轻缓脚步声,一时间,她再感受不到那湿冷风,也忽然能够听见雨滴打在台阶上声音,身后那些人谈笑声还是那么热闹。

她泪流满面,精神恍惚地半睁着眼睛,

才发现自己就站在凤凰楼楼门前,没有那样一阵风,好像那道声音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看见浮起雾气,

也看见雨雾交织天色里,他撑着一把伞,却已经湿透衣衫,朝她走来。

耳鸣声音太尖锐,

她几乎陷在了那可怕下坠感里,头脑一阵眩晕,脚下再站不住,身体一个前倾,往阶梯下雨幕里跌去。

那人丢了伞,

及时地上前来扶住了她,才让她不至于彻底倒在雨地里。

雨珠压在她眼睫,她根本看不清他脸。

她忽然崩溃地大哭,

也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是浑身颤抖缩在他怀里,紧紧地抓着他衣袖。

好像此刻她满眼看到,都是自己血。

在栈道下乱石堆里,

她看到了一个死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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