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忖量后,楠艾的恐惧便压下了六七分。她今日是来帮老祖,带他回归墟,倘若一味没出息地害怕,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迅速在脑中斟酌话语,隐下紧张,定定睇着他:“即便我觉得岐酉的确死状惨烈,但我理解你对他所做的一切。如若不是他做出惨绝人寰,令你悲痛绝望之事,你又怎会将他拆尸碎骨,如此解恨。”
老祖漠然看着她,眼神倏带审视,似在分辨她话语的真假。
楠艾感觉他掐住下巴的手指微微放松了些,想来他该听进去了。
继续说道:“此外,蔚凝对我所做的事,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这个仇我发誓会亲手去报,她如何对待我的,我将一一奉还给她。我从未因为如今的安逸而忘却这件事。只是仇恨无需日日挂在嘴边,毕竟烙印在心骨的东西怎会轻易消逝?而我如今的安逸是你给予的,我便想同你生活得简单些。同样的,你心里有仇有恨,但你也可放轻松些,岁月漫长,何故要让仇恨充满一生?”
老祖顿了顿,轻松?那些人未死,他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何偶贪轻松?如何轻言简单?
他周身黑雾忽而一震,斩钉截铁:“这二十几万年,仇恨是活着的意义!”
楠艾揪心,他积累在心底的仇恨太深,固执得一刻也不允许自己放松。
她轻言细语再劝:“女娃是你最重要的人,你同她的回忆才是意义所在,你可以为她报仇让她瞑目,更可以让自己解恨,但这不能成为你活着的意义。”
见他未有反驳,仍在静听,楠艾伸手轻握他手腕,郑重道:“如果你需要,我会陪着你。若你还有未完成的仇,我陪你一起报。如此,你的仇恨便可分担些给我,直到一切结束,你可将一切的恨意安放在心底,开始新的生活。”
老祖目光一闪,怔然看着她。一字一句敲击他心门,仿佛将什么敲裂了开来,从那裂缝之中透出光亮,拨开那层层阴霾,一寸寸照遍深处的晦暗。
握住她下颌的手不由自主缓缓向上,掌心贴靠她脸颊,苍白冰冷,没有往常的温热红润。明明她仍害怕,目光却不退缩,口吻这等坚定。
“你会陪着我?”他问得很轻,好似不经意,实则十分想听到某个答复。
楠艾盈盈浅笑:“我一向说一不二的。”
这个回答没有令他失望,甚至几分满足在胸腔扩散开来,这份满足奇异地安抚了他焦躁的心绪。仿佛在心窝煨出了丝丝温热,那里沉积着的万年未化的冰雪,此刻寸寸消融。
他说:“承诺过的话,没有反悔的机会。”
她字句铿锵:“绝不反悔!”
周围的烛光宛若在她眼中摇曳出绚烂光彩,引得他难以舍目。他倾身下来,将她轻轻揽在双臂间。
“若是反悔了......”他在她耳畔说道:“你便永永远远不能再踏入归墟半步。”
楠艾略顿,两手迟疑地搭在他肩头,他话语冷清,可怀抱却温暖。
“嗯!”她重重点头答应。
楠艾靠在他怀中格外舒心,方才的不安和恐惧顿扫而光。双臂缓缓下移,正踌躇着想环住他腰身......哪知老祖身形陡然化雾,她抱了个空。
楠艾愣愣看着这团黑雾被卷入半空中弥散的黑雾中,再在她前面凝聚人形轮廓。
须臾,身影彻底显露的老祖就站在她面前。
楠艾疑惑:方才抱她的究竟是哪个老祖?还是两个老祖?亦或他们已经合二为一,其实只是一个老祖?
“傻愣着做甚?”老祖不客气地打断她的沉思:“不是要接我回归墟?”
楠艾木木樗樗地望看他,回过神来,赶紧跟上他步伐。
管他是哪个老祖,反正都是老祖!她吟吟笑开,步子轻盈地跟在他身后。
却未看到,老祖转身后,唇边掠起的浅淡微笑。
西海海底深处,千丈峡谷内。
蔚凝游至峡谷底部一处凹地,落了脚。警惕环视四周,确认无人,才抬手捻诀。
眼前原本的山崖峭壁,突然显现一扇水镜般的透蓝色门。她迅速闪身掠进,水门须臾恢复原状。
蔚凝轻车熟路地在通道穿梭,终行至一无路可走的石墙前。她指尖在石墙画出符印,只听轰隆作响,石墙向内缓慢打开。
一间四方房屋,烛光亮幌。前方有一弧形阶台,以阶台边缘为界,形成一黄色屏障,里头盘腿端坐一人:容貌年轻、身挺面俊,正阖目打坐。
蔚凝趋步上前,低声唤道:“父亲……”小心翼翼观察石台上男子的动静。
这男子,便是消失了近四万年,西海原鲛族族长——蔚淮清。
正是老祖一直搜寻却无果的人。
第二十六章
屏障内的蔚淮清敛息收势,并未睁眼,声色沉厚:“如何?”
蔚凝道:“那名叫楠艾的小妖当真被归墟老祖看重,特意从厉山带去归墟,想来他们关系不一般。”
蔚淮清若有所思点点头,叮嘱道:“此事你心知便可,只需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动静,切莫去招惹那小妖。”
蔚凝眸光微闪,顿了一瞬,不解地问:“何不趁此将她抓来做个人质?往后老祖便不会再追杀您。”
蔚淮清霎时睁眼,眼神锐利如剑:“只是初步确认那妖不一般,如何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到何种程度?又如何料定他不会为女娃复仇而舍弃那妖?尤其他那般狠绝又琢磨不透的人,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只会引火焚身,断送性命!”
“可是父亲.....”
蔚凝欲说的话刹那止在他陡然严厉的神色中,低下头,心怯不敢开口。
“此事我自有考量,暂时只需静观。”蔚淮清复闭上眼:“好了,你先离开,为父需静心修炼。”
蔚凝看了看屏障里的父亲,父亲藏身之所只有她知晓,就连母亲也不知。
曾经一家人的幸福和安睦,从四万年前,归墟老祖捕杀东海二位长老开始,便消散殆尽。母亲终日阴郁寡言、提心吊胆,父亲更是性情多疑许多,再没了往日温和慈父的模样。
蔚凝转身离开,两手攥成了拳,眼中忿恨迸现。恨老祖不仅毁了她曾拥有的一切,更狂妄凶残地斩杀三位长老,而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连带着,她恨他身边所有人,包括海精一族。那日在东海,她是当真想将楠艾折磨后再杀了!以解心中几万年难平复的愤懑,却不料被她给逃了。
她甚至暗自抱怨过父亲的懦弱,缩在不见天日的峡谷内。父亲说要静心修炼提升功力,等到时机才能出关。
几万年了!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她就不信,难道联合整个六界的鲛族,都无法抗衡那一个人吗?
直到蔚凝离开,石墙复原。蔚淮清微掀眼,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蔚凝还是太过年轻,心气高傲,无法忍辱,希望她莫乱了他的计划。
他却不知,蔚凝早已招惹了楠艾,且惹下的祸端不小。
回到归墟后,楠艾开始着手闭关事宜。
待老祖帮她查探经络和内丹的情况,确认她身子完全复原,便教她修仙的心法口诀。
将心法口诀熟记于心后,楠艾以为可以开始关起门来修炼了,老祖却让她再等几日。
“何故?”她问。
老祖解释:“修仙不同你以往的修炼,若要万无一失,闭关也需极为僻静之处。归墟殿内人多,难免嘈杂,会影响修炼。且在你突破之际,雷劫落下,恐伤及他人,也不该在此处闭关。”
楠艾甚觉他话语有理有据,毕竟她初初修仙,不太懂这些个细节,着然奉老祖的话为金句要言。
她却未疑思,老祖法力强大,若真要让整个屋子同外界隔绝,于他不过捻指施法的易事。
老祖实则假借楠艾修炼之事,行了一次自己的私心——他想与楠艾单独住在安静的山谷,无旁人打扰。
当日,老祖飞至归墟上空,左看右观,再穿林掠谷,终是寻定一处风景秀丽的幽静山谷。
山谷两面环林,翠柏森罗;一面淌涧,清清潺潺。正东视野开阔,可观日出,可赏月升。
可谓风水宝地,亦是归墟的风光绝佳之处,同归墟殿及海精族居住的山林相隔甚远,颇称老祖心意。
次日,老祖将建造新屋之事吩咐桀云,桀云便领着上百海精将士,浩浩荡荡去往火神帝轩的浮华山砍伐树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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