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也不动怒,只问道:“敢问姐姐,这碗筷该在哪里取?”
吉儿嗤一声笑,“我怎么知道?反正我们的东西自打进来便备好的,娘娘出身高贵,自然不知还要准备这些,如今……到御膳房问一问?”
她说罢,其他宫女都笑了。素珍淡淡回了句“多谢”,便退了出去旆。
院中,有宫女用完膳食陆续从其他厢房出来,三三两两在闲聊,准备干活,偶尔朝她递来几眼,又低低私语窠。
她们看她,素珍也在打量她们。她略一思索,从怀中拿了贯钱在手,突然走到几个宫人面前,把其中一人拽过,那个被她过的宫女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钱给,买的碗筷,快,否则,我就给别人了。”素珍笑道。
那宫女一愣之下,很快跑回自己所住屋子,很快便取来一副碗筷交与素珍,素珍也把钱给了她,她走回宫女群中,众人好奇,七嘴八舌问什么事,那宫女说了,颇有几分洋洋得意之意,但随即被两个姐妹拉住,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宫女吃了一惊,有些忌惮地张口看着素珍。
素珍知有些人是听祈执事或吉儿说过自己的事,她自然不会到御膳房去,御膳房怎会理她一个小小弃妃,再说,那是萧司膳的天下,是以她特意挑了个看去老实巴交的来讨要东西。
此时东西既已要到,她走回自己所住厢房,掀帐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她不会傻到真去御膳房问要东西吧”,另一个人说“这种享乐惯了的娘娘懂什么”,又有人道“我看她昨天说话似乎是个很聪明……”,这话说到此处,便没了声音,众人看到了门口帘边的她。
素珍轻声道:“们继续,我来盛点吃的。”
吉儿明显也是有些惊住,但随即阴阳怪气地笑道:“行,既然来了,就拿吧,我拿给。”
桌上还有点用剩的咸菜和两个馒头,另石锅中还有点稀饭。她说着把咸菜和馒头拣起一股脑扔进锅中,又把锅拿起来。
素珍仍旧没有动怒,只快步走过来,伸手接过之际,吉儿唇角微扬,素珍知有诈,但饶是她手缩的快,还是被热气腾腾的稀饭浇了一下。
“对不住了,看我这笨手笨脚的——”吉儿故意赔笑道,眸中却是一派笑嘲弄。
手背腾的便疼了起来,素珍看了眼红了的肌肤,也不理她,把碗筷拿到桌前,重重搁下,方才开口:“我是惹怒龙颜被贬至此的,不是因为得罪哪位宫妃。皇上说,大伙儿干些什么,我便干些什么,他是要我受苦受罚,但除此以外,他没有要我命的意思,我若饿死渴死折在此处,把他看我吃苦的兴致都打断了,们信不信,这宫房里的一干人都逃不了干系?”
“浣衣局看人眼色办事,可皇上到时若要出气,难道会找他最宠爱的皇后还是妃嫔?可宫女就不同了,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我这吃食家生就放在这里,们谁不小心把它摔了也不是不可以。”她说罢,淡淡看了众人一眼,却连看也没看吉儿,就走了出去。
背后一时静极,唯有吉儿微微冷笑的声音。
出得去,只见院中不少宫女已开始坐下干活,那祈执事已到,正掩着鼻子站在她负责清洗的衣物旁边,素珍看的清楚,她身边站着几名宫女,手捧浴盆,每个盆中又是一大叠衣服。
素珍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祈姑姑早。”
祈执事看她出现,淡淡开口:“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娘娘是新人,这开始难免要多做一些,奴婢按规矩办事,望娘娘莫怪才好。”
素珍也淡淡回道:“那是应当。姑姑也请吧,此处脏污,不宜多留。”
她走回去坐好,把方才捋起的袖子再次放下。这女官是老人了,和这些宫女不同,她唬不住她!
那祈执事微微皱眉,看吉儿走出来,搁下句“好好干吧”便走了上去,素珍余光过去,但见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素珍一声笑,这苦日子才开始,阿萝她们不会放过她。
烫伤的手,下到凉水中,也还是侵心疼。
到得午膳时间,素珍的腰几乎直不起来,却也才将早上那堆衣服完全浆洗干净。她瞥了眼那几只大盆,那里又是上百件衣服……四周宫女虽也是辛苦,但活比她少多了。她咬牙舀了半勺净水冲了冲已褪了一层皮
的双手,慢慢站起来,回屋取饭。
这次,吉儿倒没为难,她饿得狠了,狼吞虎咽地扒饭入口,听到她和众人窃窃讥笑之声。
那些笑声刺耳异常,素珍心中一怒,几乎想把东西扣到吉儿脸上。
但想归想,终于,她还是没有。
若连开始她都熬不住,又如何走下去?
她把饭几口吃完,又咕噜喝了几口水,随即一擦嘴角,走了出去,重往那小凳子坐了下去。
此时,通往浣衣局路上,悄然出现两道身影。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低道:“郭姑姑,这次真是谢谢了,做事考虑周详,这把娘娘在哪个宫房办事都打听好,我们要求人办事也好使多了。”
女的正是郭司珍,她闻言,叹了口气,“我和浣衣局的祈女官没什么交情,而且这人看着面善,却城府阴沉,颇有些手段,这怕是不会卖我的人情,我只能跟邻院一名女官说上几句,希望她有时能过来照看打点一下。她和祈女官是一起从低层宫女熬过来的,二人倒有些情谊。”
她身旁的自是小陆子无疑,他大喜道:“如此已再好不过……”
他正说得一句,突然有些目瞪口呆看着前面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微笑:“我在此处有何可奇怪?倒是,一个小小内侍,有何资格过问我行藏!”
“既是一个小人物,萧司膳何必跟他计较。我们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郭司珍眸光微闪,淡淡回了句,随即一招小陆子,便欲离开。
萧司膳脚步一动,挡到她前面,“郭司珍不忙走。不是我找,是皇后娘娘知道郭司珍必定过来一趟,让我在此恭候罢。”
郭司珍不禁冷笑一声,“皇后娘娘自有皇后娘娘的思虑,但也少不得在旁说些什么。”
萧司膳双眸半眯,“我说还是不说又有什么打紧,倒是郭司珍要记住,皇后娘娘说了,她虽属意我尚宫之位,但她并无动之意。但若郭司珍把不该管的事也管了,那便别怪她也多管闲事了。”
郭司珍脸色顿变,半晌,她低声说道:“烦劳萧司膳回娘娘一声,奴婢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只是终究主仆一场。望娘娘体谅,奴婢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
萧司膳闻言,啧啧一笑,也并不多留,随之返身走了。
小陆子朝她背影狠狠啐了几口,“这贝戋婢,狗仗人势!郭姑姑,我们走。”
他伸手去搀郭司珍,却发现身旁女子纹丝未动,他不由得奇怪,道:“郭姑姑,那贝戋人走了,我们也可以走了。”
“对不住,小陆子,我去不了了。”郭司珍声音轻轻落到他耳畔。
小陆子愣住,“……方才不是骗她的吗?”
郭司珍苦笑一声,“我不是骗她的,淑妃娘娘这事我是真的管不了了,我怎么可能骗她,皇后统率六宫,浣衣局她在盯着呢,我若做了什么她焉能不知?”
小陆子怔怔看着她,“那姑姑是再也不帮珍主子了?我们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郭司珍一怒,冷冷道:“我想帮,但我帮不了,我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之位,虽然算不了什么,但至少不愁吃喝。我敬重淑妃,但我们非亲非故,我不可能为她搭上自己的性命。”
“若如此仁义,那么,就去送这个死!”她咬牙说着,拂袖离去。
小陆子怔留原地,默站良久,方从怀中掏出些东西来。那是两贯钱。
他省吃俭用,攒了许久方才存下的所有积蓄。可是,这么点钱,在这个吃人的人世间,在这个到处是龙潭虎穴的宫中,又能帮到那个人什么!
他不由得蹲下身子,想起许久之前,他躲在人群中,看到那个人身披枣红官袍,站在公堂最高的地方,冷冷看着堂下真正犯嫌。那是当朝高官的儿子。
可她脸上是一副坚不可摧的严肃凛然,仿佛,谁都无法阻止她翻案。
他当时就知道,他被嫁祸栽赃的亲人一定会没事。那时,他还不知,她只是个姑娘。
他呜呜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郭司珍有她的苦衷,但本宫不怕皇后,这浣衣局本宫
今日就要闯一闯。郭姑姑无法打点的,就让本宫来。”
他正哭得伤心,却听得背后一道声音轻轻响起。他又惊又喜,颤然返身,却见几步之遥,竟是那位自魏国嫁过来的贵妃娘娘!
“奴才拜见妙妃娘娘,求娘娘救过我家主子。”他跪下泣求。
一身华翠的女子温言道:“起来罢,主子落难却不忘初心,是个好小伙。”
她身旁的丫头却大急,“主子,疯了吗,今日来此看淑妃,已是仁至义尽,如今还要为她和皇后作对?”
“我没疯。正是因为我没疯,我才要这么做。”妙音笑,“我受过她的恩惠,再说,一个连自己生死也被捏在手中的人,竟还能将情郎兄弟救出险境的人,就冲这份豪气,我不能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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