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重质笑道:“不然,猎户都是本地人,久在山中行走,熟悉地理。他们箭法高超,个对个的并不输于河北贼。山道狭窄,河北贼摆不开阵势,故而才落了下风撤走。而咱们韶州团结兵多是种田的农人,工匠,渔夫,他们既不会射箭,又不熟悉地形,去了只能是送死。”
李煦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对董重质钦佩不已,于是说道:“董将军是沙场老将,如何捉贼全赖将军指点了。”
董重质道声客气,喝令众人起身来就地开始设伏,众土兵在他的指点下挖陷坑,设套索,窝药箭,忙的不亦乐乎。李煦惊道:“这等土匪的勾当,将军竟然也会摆弄?”
董重质道:“兵怕匪,匪怕军,相生相克,对付河北兵,用土匪的办法更有效。”
李煦讪讪地笑道:“董将军怎么就认定来人是军人?河北军人来岭南做什么?”
董重质道:“在河北,兵即是匪,匪即是兵,并无本质区别。”
二人相视哈哈一笑,这个话题就没人再提。陷阱布设完成,众人隐身于暗处,强忍着密如雨滴般的蚊虫侵扰,一直侯到后半夜。此时,月色昏暗,山间起了一层水雾,对面三尺不能见人。董重质眉头拧起,悄悄对李煦说:“雾太大,恐难顾周全,参军还是退后到安全地界,免得刀剑无眼伤了你。”
李煦道:“将军莫要小看人,我也曾在西北军中待过两年,不是个没上过战场的雏儿。”嘴上说的硬气,扶剑的手却直哆嗦,董重质望了望他那柄装饰着宝石的华丽宝剑,微微一笑道:“董某失礼了,如此就请参军领一支人马埋伏在左翼小木桥,扎紧口袋,防止有漏网之鱼趁着大雾逃脱。”
“哦,好。”李煦从谏如流,董重质这个台阶给的很大气,他很感激。
抓起倚天剑,李煦带了赵虎和三个土兵沿着山道摸索着向小木桥开去,雾太大,难分敌友,好几次差点被自己人误伤。
小木桥距离董重质设伏地约一里,左边是河谷,右边是绝壁,地势易守难攻,且远离战场,实在是块安身保命的福地。董重质把李煦打发到这,为的就是怕他拖累自己。
这个道理李煦也懂,但赵虎和那三个土兵并不懂,四个人一到小木桥就窜上窜下寻找隐蔽处,最后发现周遭光秃秃的不是石头就是砂子,连棵遮身的树都没有,四人忙的要在地上挖个散兵坑躲进去,因为地上都是石头,无奈只得放弃。
后来赵虎发现石壁上有道裂缝,便让三个土兵搭着人梯送他爬上了去,伸展手脚,像壁虎一样贴在石壁上,那三个土兵也想爬上去,无奈腿脚不利索,爬上去又滑了下来,几番折腾后,上去了一个,剩下两个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了。就像那待宰的羔羊一样,在山道上团团打转,一副大难临头的架势。
李煦很瞧不起四人的怂样,他问趴在石壁上的赵壁虎:“带弓箭了吗?”
赵虎答:“弓带了,箭壶忘了拿。”
李煦恨不得扑上去咬“壁虎”两口,心里想看来办学校训练人才这事是刻不容缓啊。
三更末,落了一丝细雨,浓雾稍稍散开了一点,不过星月光芒皆无,对面一丈外仍旧看不清人,诡异的气氛把人的胸腔压抑的都要炸开了。
骤然间,前方杀声突起,乒乒乓乓的兵器交击声,呼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一丈之外漆黑一片,只闻厮杀惨叫却不见人影,对这些昨天还是农人的土兵来说,压力太大了,埋伏在暗处的土兵们或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敌人到身边也不敢动弹,或是惊跳起来惨叫着四处乱窜。真正能挥舞刀枪上前迎敌的十无二三,这个结果连以知兵著称的董重质也大感意外,岭南承平太久,百姓不知征战一至于此!
李煦发现自己扶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上槽牙和下槽牙也在不争气地打架,不过相比赵虎和那三个土兵来说,李煦已经颇具大将风范了,那四个鸟人此刻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何止手发抖牙齿打架,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痉挛了一般。
李煦一面安抚身边俩土兵要沉住气,一面强自按奈心中的恐慌,到底是在西北历练了两年,也见过了几场生死,片刻之后,李煦的心定了下来。
他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扭扭脖子,踢踢腿,给四人打气道:“你们怕什么,我们在此不过是打劫几个漏网之鱼,大股敌人自有前面的兄弟解决。董将军曾统率数万蔡州兵打的河北贼狼奔豸突,他一员沙场老将还对付不了几个小蟊贼么。真是笑话,笑话啊,哈哈。”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雾里忽有一人“嗤”地一声冷笑道:“一个背主的叛将,竟也值得夸耀。漏网之鱼来了,那个拿剑的,过来打劫我呀。哈哈。”说话之人操着一口河北腔,边出言嘲弄,边步步进逼过来。
这汉子身形高大,远看如一座小山在移动,他手持一杆长刀开路,在他的身后另有两个戴斗笠的汉子,一手持横刀,另手架着一个矮小的道士,那道人脑袋耷拉着,处于昏迷状态,正是李煦费尽心机也没捞到手的邋遢道人。
“杀,杀,杀呀。”李煦挥舞着倚天剑喝令众土兵上前,但身后两个土兵却是步步往后退,无奈李煦也往后退。
“哈哈哈,蠢材,打仗的时候,你这个当官的要冲锋在前,你自己都认怂,部下哪个不怂?岂不闻兵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吗。”
那壮汉说着话,骤然跨前一大步,挥刀直劈李煦额头。
这一招本是试探,不想李煦却全无招架之力,只是闭着眼挥剑乱舞,敌人没伤着,却砍着了身侧土兵的手臂,痛的那土兵“哇”地一声惨叫。
手持长刀的壮汉眼见李煦武技全无,本意一刀送他归西,又见他手持宝剑,身着长衫,像个官长,便欲拿他做个人质,长刀直进,轻松的挑了李煦的倚天剑,一尺多上的刀锋往李熙肩上一架,嘲讽道:“岭南的军将都像你一样无能吗?”
李煦噗通跪了下去,叫了声:“壮士饶命,且听我一言。”
那壮汉愕然一惊,微微一笑,问:“你想说什么,求我不杀你么。”
“好汉容禀,兄弟出来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哪敢与诸位英雄做对,只是军令如山不敢不从罢了。如今韶州官府全力在缉拿诸位英雄好汉,想出韶州难如登天啊。小弟出身世家,现封子爵,一门三进士,几代是公侯,我内子还是清河崔家之女,尊贵无比。小弟此来韶州就是为了混个出身,你们要是拿我做人质,地方官府绝对不敢为难你们。小弟一向敬佩河北英雄,情愿为三位英雄效犬马之劳。”
李煦一番话正中那壮汉心意,那汉子心中暗喜,却问李煦身后两个土兵:“你们官长很合作,二位怎么说呀。”
两个土兵立即丢了武器,跪地说道:“我们愿降。”上下牙槽打的稀里哗啦,抖作一团。
哈哈,三个壮汉齐声大笑,他们三人都是卢龙节度使刘总麾下的牙将,为首使长刀的壮汉名叫朱克定,此番他奉节度使刘总之命来韶州“请”邋遢道长回幽州驱邪,本想此番岭南之行必定轻松写意,说是游山玩水也不为过。
却不想到了江西后连遇不顺,先是领队南下的牙将洪考水土不服,一病不起,竟至于一命呜呼。接着又丢了盘缠,害得众人不得不打家劫舍筹措盘缠,人生地不熟的得罪了当地山匪,被整的灰头土脸,一路狂逃。
到了韶州后,恰逢盛夏,众人难耐南方湿热,纷纷病倒,好容易将养好身体,兴致勃勃杀上山去,哪想这邋遢道人竟是一副驴脾气,一身好功夫,一场混战竟折损了一半的好手。动静闹的太大,又被当地猎户发现,追逼到山里去。南方的山林又湿又热,一人跑去冲凉被蟒蛇绞死,一人对着树洞小便被毒蛇咬死,两人误饮毒水身亡,又有一人惹了马蜂逃跑时摔下山崖。
好容易挨到天黑,等猎户撤了,吃了口干粮下山,夜晚下雾太大,山道又湿又滑,结果又有三人跌落山崖。到了山脚下,连伤者在内只剩下二十二人,可恨又遇到了伏击。
韶州土兵战斗力的确很弱,不过那些陷阱套索布设的真专业,稀里糊涂的就死了七个,等到正面交手,又因山道狭窄雾太大,施展不开手脚,以一敌十的刀法施展不开,百发百中的箭法找不到目标。一身的好功夫无法施展,却被迫跟敌人挥刀对砍,可怜人又不及对方多。若非领队牙将让他带人绕小道先撤,只怕也到不了此处。
眼前十个土兵虽然被逼退,两个带队的官长又是坨扶不起的烂泥,不足为虑,不过要是没人带路,能不能走出韶州实在是个问题。
既然韶州地方连土兵都出动了,自己的行踪必然已经暴露,凭着自己三个人就是累死了也难以杀出一条血路吗?
朱克定一点信心也没有。他稍一犹豫,李煦便看到了希望,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几十口子靠我一个养活的苦命人。对了,我老婆上个月已经怀孕了,她是个一根筋的笨女人,你杀了我,她就只能守寡一辈子了。”
李煦嘤嘤哭泣道,如泣如诉。朱克定听的不耐烦,喝道:“滚起来带路,你敢耍诈,我一刀把你劈成两段。”
“多谢,多谢,三位英雄请随我这边走。”李煦点头哈腰,暗里朝石壁上的赵龙打了个手势,让他在自己走上赶紧去向董重质报信。
天黑、雾大,心慌。赵虎看见李煦向他打手势,却没看清打的是什么手势,一时会错了意,以为是让他下去救人。天下司等级森严,下属不服从上官命令,其下场比死都痛苦。
赵虎悲哀地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是个死,不如是的壮烈些,别连累了妻小。”一念及此,赵虎把眼一闭,一声怒吼,从石壁上扑了下去。
朱克定正押着李煦要走,冷不丁听得头顶上恶风不善,抬头一看,“啊”地一声,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那黑影扑倒在地,可巧后脑勺撞在一块石头上,顿时昏死过去。
事发突然,包括李煦在内,众人都怔住了,一时僵在那,如同泥塑木偶,唯一还能蹦跶的就是赵虎,这厮从石壁上扑下去时,本意只求一死,求个妻子平安,没有也来不及想太多,眼一闭就下去了,哪知歪打正着竟把朱克定给放倒了。
有朱克定这副身板在下面当肉垫,赵虎丝毫没受伤,一见众人都在发呆,这厮得了意,劈手一刀剁翻了朱克定的一个同党,回身再来剁另一个,那人已经回过神来,飞起一脚踢掉了他手中的单刀,当胸一刀朝他扎来。
赵虎胆颤心寒,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眼睁睁地望着刀锋近身,却是一动不动。原料必死无疑,不想空中忽有一声大吼。
“啊——”声音奇大,来的突兀又古怪。原来是趴在石壁上的那名土兵眼见赵虎纵身一扑就建立了奇功,心痒之余,他也赶着效仿。
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也是个勇于把内心想法付诸实践的人,只是时迁事移,他已无法再复制赵虎的神话。朱克定意外地被从天而降的赵虎扑倒在地,已经让他的同伴加意小心,此番那河北牙将听得头顶恶风不善,也不抬头看,夹着邋遢道人猛地向后一撤身。
“啪!”凌空扑下的土兵失去了准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牙将心里正暗自庆幸,不想左肋突然剧痛不止,他一声哀嚎,不及拧身查看,人已失去了重心,身躯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李煦手持倚天剑,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望定他的心口,“扑哧”捅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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