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司在河东监军院里派驻了一位主书,用于和李煦对接,李煦每三日将其拘至宅中盘问一番。主书名叫蔡小余,自幼入宫,三十岁不到混到天下司主书,本事自不必说,脾气更是好的难以附加,李煦不止一次当面询问他有关靖边侯杨隆的一切,蔡小余每次都耐心的回答,不管李煦怎么挖空心思突然提问,他都能回答的滴水不漏。
可是李煦知道他说的都是假话,关于靖边侯的一切,韩五已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李煦相信韩五的话是真的。
韩五是个聪明人,知道观天下大势,曾叶虎也是个聪明人,观天下大势甚至比韩五更透彻,但他有个弱点,为人太过古板,不大会转外。韩五则不同,明知天下大势将有大变,兄弟会难成大器,他便毅然决定择新主而事。李煦就是他选定的新主。造化弄人,现今的假杨赞已非当年那个能随意摆弄的棋子,诚心投效门下,人家还未必能看的上眼。
偷天计无疾而终,他也不再是杨赞,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能要挟他,那么投入人家门下,凭什么就能得人重用呢,凭当年在韶州的一句戏言,做他的表哥?
做付家的女婿已有几度寒秋,凭着韩五的坚忍,凭着付家碧对付家内情的掌握,凭着兄弟会暗中不遗余力的支持。付家,根植于岭南,开枝散叶在整个大唐的庞大家族,已经被韩五成功渗透,渗透不等于控制,实际上如果没有外力支撑,光凭韩五夫妇的能量,付家想踢他出门并非难事,无非损失几百万贯钱。
对于付家钱不是问题,那么踢走韩五夫妇也就不是问题。
只是因为韩五身后有一个庞大而神秘的力量做支撑,付家才容忍他吃里爬外到现在。
但是现在一切都有可能会改变,志于争夺天下的兄弟,在屡遭挫折后,已经改变了策略,他和老对手天下司达成了妥协,兄弟会割据河朔,天下司控制天子和长安,其余地方两家个凭实力争夺,但一个原则是要友好竞争,不使矛盾公开化。
竞争就是争斗,争斗又哪来的友好,天下司和兄弟会的矛盾在一方彻底胜出,另一方彻底失败前,是无法调和的。
友好只可能是表面上的,而做到这一点却并不难。
时机很好,励精图治的大唐天子李纯暴死太和殿,荒嬉无度,但大事不糊涂的穆宗皇帝也驾鹤西游。宝历皇帝看起来既荒嬉无度,大事上也很糊涂,有这样的天子在朝,岂不正是两家拼命扩展势力,争夺地盘的好时机?
看起来两家谁也没闲着,兄弟会将河朔诸镇收入囊中后触角开始向江南地区伸展,与天下司喜欢搞秘密活动不懂,兄弟会更喜欢做的是明刀明枪的抢城夺地。王智兴已经把触角伸向淮南,李介则在图谋襄阳。
他们在努力把自己的亲信送上州刺史的位置,天下司则在增强各地寻访小使的权力,做影子刺史。作为二者妥协的一部分,天下司撤回了河朔各州的寻访小使,撤的干不干净,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天下司既然拍了胸脯说他已经把人撤走了,并没有留下一个尾巴。那么兄弟会也就只能承认,他们以后若在辖内抓到的类似天下司的眼线、爪牙也就只能处死而不能用以指责天下司在毁约。
作为交换,兄弟会承诺自己的扩展以东都为界,绝不再向西去。
把李煦的亲信刘沔安置在河中为的就是在此树立一个界碑,时刻提醒双方,天下司不得东出,兄弟会不能西进。无形之间,李煦已经成为调解两者关系的第三股力量。
偷天计无疾而终,真的是无疾而终,实际它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它不仅没有失败,某种意义上说它实际上是成功了,它的执行人李煦成为了二者沟通的桥梁,一个在两边都能说上话的协调人。
当初陈弘志就是拿这个理由来说服王守澄全力支持杨赞步步高升的,在兄弟会那边,虽然对偷天计的理解各式各样,但在大执事的心里,其实也是倾向于扶持杨赞成为二者沟通桥梁这一目的。
天下司的组织再严密,兄弟会想在其中安插几个眼线还是能办的到的,没有理由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去培植一个所谓的“天眼”。
杨赞的幸运在于他的父亲是杨隆,让他生而为双方所认同,所接受。李煦的幸运在于他遇到了一个野心勃勃,又完全不了解内情的刘默彤。
经历了一番苦难,李煦替代了杨赞的角色,成为了那个幸运者。
韩五脚踏天下司和兄弟会两只船,对二者的情况都有一个透彻的了解,加上他又有付家女婿的这个身份,有一个目光透彻的妻子。因此他比其他人更能认清天下大势。
李唐的天下已经风雨飘摇,崩溃只在旦夕之间,天下大乱之日,能收拾河山的也只有现在三股势力中看似最弱,实则潜力最大的李煦。
李煦有一次被不情愿地推上了风口浪尖,不过现在他已经适应了这种身不由己的生活。追逐金钱,追逐权力,这就是传说中强者的生活轨迹,女人和名声都是金钱和权力的派生物,权力和金钱才是支撑强者世界的支柱。
李煦现在的权力有多大,表明看并不算大,除了河东之地,其余如天德军、陇西、西川、河中等地,他能调动的只有军队,至于民政和其他,他则很难插手,至于天下权力中心长安,他的影响力更是小的可怜。
不过看似边缘的他,距离最高权力其实只有一步之遥,他手中掌握的十万大军分布在长安的周边,天下若有事,皇帝若失德,一支劲旅攻入长安,最高权力即在掌握。
当然二十万神策军是个大麻烦,起兵的名更是麻烦,大唐的天子还保持着四方共主的尊号,即便是割据的河朔四雄也不得不尊其为天子,而江南、西南、京西北等镇,则更是以长安马首是瞻,迄今为止还没有出现第二个权力中心,以分天子权威。
换句话说,风雨飘摇中的大唐还能勉力支撑,虽已摇摇欲坠,却还没到一触即倒的地步。他还须忍耐。
好在他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
李煦决定在河东扎下根,好好经营这个根据地,作为天下有事时可以振臂一呼的站台。
到河东一个月后,他把林月从天德军接到太原,纳其为孺人,单独辟一宅供其居住,因为宅位于安兴坊,李煦仿照天下司和兄弟会组建的新的机构就命名为安兴坊。
坊里的房屋被一间一间买下来,到长庆四年七月,整个安兴坊只有林月一个主人,其余的则都是她的化名,林月的能力李煦相信,又不敢完全放手,汪宰随即进入安兴坊,他的公开职务是太原县尉,实际是安兴坊的二号人物,郁二郎、牛大也随即调入安兴坊,二人不在挂公职,以坊官身份示人。
李煦拨给安兴坊的经费可以养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在安兴坊初创时期,他机会夜夜召见林月,嫉妒的王府女人一个个眼红心酸,视林孺人如洪水猛兽,实际冷暖却只有林月自己清楚。安兴坊需要大量的人才,需要大量的钱,像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
河东节度使幕府依然维持着三股力量均衡的模式,不过李煦以幕府之幕府,参谋室、演武厅架空了幕府,参谋室本是参谋们公余饮茶闲聊之所,被李煦改造后,成了处理政务的场所,从此幕府文员所担当的事务没有参谋们的参谋是寸步难行。
演武厅则是李煦与幕府小将们较量武功的场所,谁有资格进演武厅全由李煦说了算,练武之余,差遣小将出为节度使特使处理军中公务逐渐成为常态,原有的将领除都押衙李绍外,皆被架空。
天下司和兄弟会都默认了李煦的举动,在他们看来羽翼丰满的李煦追求一下自己的自由是理所应当的,不值得大惊小怪,他若仍旧低调、无为,那才更应该值得关注。
于是双方不约而同地把派驻李煦幕府的精干抽走,换上圆滑的官场油子跟李煦混缠着,曾叶虎、莫赖意、秦明、张乐先后离开,萧额和宋庄却留了下来,他们俩脚踏两只船,不知该往哪去适合,也只能暂时留下。
秦明离开了幕府,不过人却没有离开太原,和蔡小余一样,隔三岔五的还来和李煦见面。原来复杂联络李煦的宋庄则彻底成了闲人。
李煦把天德军讲武堂迁到晋阳县,由韩随兼讲武堂总教习,张瑜主管。讲武堂出来的学生无一例外地编入亲卫营,在牙城内服役一年,亲卫营设在安兴坊旁,有机会到位于安兴坊内的酒肆、曲馆、球场游乐,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久之后都会拥有一个秘密身份,并带着这个秘密身份远赴安南、南诏、宁南军、西川、山南西、陇西、河中、天德军和河东军中服役,少部分进入神策军中服役。他们降一颗颗种子撒遍了大江南北,深埋于沃土,吸食天地精华,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春天到来,听候那一声春雷的呼唤,而发芽、生长、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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