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婚礼终於能如期举行。
媸妍默默看著桐花镜中大红的自己。盛装之下,一点都看不出芮莲的影子。
她任由慧娘为她用口脂抹唇,用胭脂妆扮,用粉黛描画,妆定,她小指勾起一抹胭脂,在她唇角轻轻一点,“成了。”
媸妍惊奇,眉梢轻点,“为何要点胭脂豆?”
慧娘道,“乌兰男男女女於情爱婚姻上非常自主热情,因此乌兰的姑娘但凡有了心上人,都会在唇上点一滴胭脂记,热情的小夥子便不会骚扰她们。”
她又好心解释道,“主母入乡随俗,城主大人看到你将他放在心上,会高兴的。”
媸妍好奇的看著慧娘秀美的脸庞,“慧娘如此可人,不需要点吗?”
慧娘温柔一笑,“城主府上下严明,奴婢岂敢与人有私!”
媸妍见她抗拒也不再好奇,只唤她起来为自己梳头换衣。
杜精卫搀著她的亲娘上了花车,游城一圈,在城民的欢呼声中,将媸妍搂入怀中,一刻也不肯分开。
花车驰回归来筑,杜精卫突然对媸妍粲然一笑,将她抱在怀中,双腿轻轻在花车上一踏,两人已经仙人般向阁楼顶层的新房飞去。
岳小川满身灰尘,千里单骑赶了回来,满眼血丝,神情潦倒,站在城外沙土之中,看著仙侣城中那对合抱飞入高塔的仙侣,耳边的欢呼声似乎都跟他无关了。
他呆站了许久,突然揪紧了缰绳,绝决转身,驰马飞奔,扬起一阵沙雾。
(19鲜币)268离主
媸妍和精卫喝了合卺酒,任由他为她一点点擦洗妆容。
最後,他用口舌为她舔去那处胭脂记。
他虔诚的眼神让她如沐春光。
他拨开她的衣襟,亲吻她的脖子,她喉咙微动,显然也敏感於他的爱抚。
他於是上移,去吻她的唇。她似有娇羞,微微一侧,避开了去。
幽幽发出一声叹息。
“精卫,婚礼我已经给了你。我算是将芮莲嫁还给了你,但是,我却不能再长伴你身边了。”
杜精卫变色,紧紧掐住她的肩头,“你说什麽?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是说,我要走了,离主大人。”
杜精卫反而神色一松,“你又听到些什麽?你不信我?”
媸妍摇了摇头,“你恼怒云霏与我曾有些暧昧,便早早决定牺牲了他当替身,不,或许更早,在你带上面具,以他兵器示人的时候,你就早已留了後路,决定一旦有什麽不对,就牺牲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手下,或许一开始你是为了逃命留条生路,现在你却是为了男女之情中那一点猜忌。”
杜精卫急切道,“莲儿,你胡思乱想什麽呢?”
媸妍退後几步,神情不变,“我有没有胡思乱想,你自己清楚。芮莲或许单纯善良,甘草亦执迷不悟,然媸妍却不是好骗之辈。”
她转向杜精卫,微微一笑,“这一切都拜你所赐,离主大人。”
杜精卫神色变了几变,苦恼非常,“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麽。”
媸妍摇头,“不,你懂,你不惜让西川道君和云霏做了一场戏,不就是想要骗过我吗?我初时也信以为真,可惜,云霏奉你为主,根深蒂固,他会为你做一切事,早在当初他不肯放我离开的时候,我就明白,在他心中,还没有什麽比你这个主子更重要。”
杜精卫叹息,“然後呢?”
媸妍长叹,“他奉你为主,你却更早已经准备抛弃他。你真是心狠手辣之人。”
杜精卫摇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莲儿,你不能这麽不公平。我知道,你那几位郎君一直想著拆散我们,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骗你相信。”
媸妍轻轻惋惜,“你狡猾多端,险些叫我被散功而不自知,可惜你忽略了一件事,你急於向我证实我们的曾经,却忘了,回溯之阵,如此逆天而行的阵法,岂是泛泛之辈能拿出手的?从那天起我就种下了怀疑。”
杜精卫咬了咬唇,咽下血丝,“乌兰奇人众多,这说明不了什麽。”他又道,“也不过是云霏诡计多端,才故意叫来西川道君为我布阵,迷惑你的视听。”
媸妍走到窗边,那里还悬挂著芮莲的画像,一袭青衫,面目慈悲温婉,跟她现在简直是两样。
她突然道,“你早已从西川道君口中知道了我和他已相认的事,便布好局,不让他出现在我眼前。只可惜,你百密一疏,还忽略了一个人。我相信,你若是知道她的存在,便会彻底瞒过我了,我应该侥幸,还有一丝天机不在你手中。”
“谁?”杜精卫眉眼一挑,略带思忖。
媸妍道,“是你的药使,李慧心。”
杜精卫满面狐疑,不明所以。
媸妍闭目,“当年你用我觉醒之前的身体练功之时,可曾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相认,会是彼此等待的那个人?你可曾想到,你的爱慕者会再去找我,只因怕我怀了你的孩子,把怀胎快足月的我丢给人轮暴一夜?”
她睁眼,再看向他,已经没有一丝感情和留恋,“你可知道,你那夜入秘境救我之时,就是我被轮暴後难产之时?”
“因为你,我差点惨死,现在你却告诉我们,曾经多麽相爱。”
“既然相爱,为何要背叛我,用别的女子练功?”
“不择手段的你,也有面目说爱我麽?”
杜精卫心中惊涛骇浪,听的震撼而痛彻心扉,难以置信的看著媸妍。
确认她并不是信口开河,他眉头发抖,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嘴中血迹怎麽也咽不下去,终於大口喷了出来,良久直不起身。
直到那股痛由心口深入肺腑,咽下苦果,他苦笑,才缓缓道,“那是因为,我若是不如此,便无法练成‘玄阴秘术’。”
“我的资质,从上辈子你就了解,”他惨笑,“若是能习武,便不会被承泽杀死夺了你。”
“我等了你太久,不能功亏一篑!我要足够强大去找你,只能剑走偏门,练习西川道君的那一门玄阴秘术,若是不如此,我如何摆阵寻你?如何找到你?如何复仇?”
他声音高昂起来,带著颤抖。
媸妍摇头,“不,恐怕复仇才是你最重要的吧。”
“当年的精卫早已不见,再也没有人会以自己仁慈的一念填海,现在活著的,只不过是一个心存暴虐,表里不一的精卫了。”
“不!你不懂!你不懂!”杜精卫嘶吼起来,“你根本不知道,当年我死了之後,一直徘徊不去,亲眼看著他占有你,囚禁你,逼你产子……最後你自刎而去。”
他冷笑两声,“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本来郎阿里也该死,可是看在他的祖先保全你的份上,我就饶了他离开。”
他的眼睛变得血红一片,“杜承泽他们这一脉本就是孽种!都该死!都该死!”
他大笑,“他做的这一切你没看到吗?他是在报复你!他让所有女人猪狗一样活著,就是为了报复你,现在你看到了,龙霖终於要没有多少女人了。”
他凉凉笑了数声,“他毁了你,还要毁了龙霖。”他想去拉她的手,“这一世我依然是双胞降世,从成年起,就被那狗皇帝圈禁在边城,不得踏入中原一步。我怀疑,他就是承泽的转世,也很有可能保有记忆。你我夫妻一体,应该向他讨回一切!”
媸妍避开他的手,摸向画卷上女子的衣衫,“就是因为你这麽喜爱女子青衫,李慧心才会日日青衫呢,你瞧,她的表情是不是也慈眉善目,跟你这画上的芮莲如出一辙?”
看著杜精卫脸色难看,她又笑了笑,“她倒是痴情,你用食物暗暗封了我的武功,她却替我解了。这一切便说得通了,她看不起甘草那等山野女子,但却不敢以下三滥的手段对待莲华阁主,便以攻心之术,想要我明白你对我的控制和欺骗。”
“她果然洞悉人心。”
杜精卫神色变了几变,急道,“你为何还要提她?她对我什麽都不是!她对你做了令人发指之事,我必定将她丢入荒漠活埋,或者挖鼻刺字,丢入下等娼寮,你可能原谅我?”
媸妍摇了摇头,“我不原谅你,永远也不能。为了我失去的儿子,那是一条命。如今的芮莲已经是狼窟里出来,不知失身多少次,只为换取一丝活下去的机会,比你口中下等的娼妓并不好多少。”
杜精卫终於失态,嚎啕大哭,紧紧抱住她,“不!我真的不想的!我不知道阴差阳错,老天会安排我们这样!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原谅我……”他突然跪下,抱著她的双膝,“我们走到今天,终於相认,你忍心离开我?你让我怎麽办?”
媸妍摇摇欲坠,不忍看那暖玉般的公子发髻散乱,匍匐哀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日何必要去毁掉一个弱女子的全部呢?在你夺去那个弱女子童贞之时,你已经毁了我们的一切。”
“我们相知於治疫救灾,那时的你,是多暖的心肠,现在的你却要为了一己之私散布瘟疫病。”
“错误或许可以谅解,但是人却不可以,你早已变了,你扪心自问,现在的离主,为迁怒而杀人,为武功而掠夺,为推卸而陷害,为一己私欲而乱天下,真的还是当初那一人吗?”
“我也想……我也想……一直不变……可是好人注定是不长命的。我想这次活到最後。”
他双目无神,颓然看著她,声音很轻很慢,却听不到她的任何回应。
良久,像是意识到结果,杜精卫瘫坐在地,烂泥一般,沈默半晌才发出颤抖的声音,“我们之间,再也没法挽回了吗?”
媸妍脸色冷硬肃杀,“不错,覆水难收。”
她本该杀了他,可是看过前世那些点滴往复,她却无法对他下手,或许,这样活下去,对他是最好的惩罚。
他看著她穿著鲜红的嫁衣,离开他们的婚房,飞身而下,飞燕一般消失在沙漠之中。
这个窗口,曾是他无数次守望之处,此次却要亲眼看著她离开一去不回,何其残忍。
在新房中枯坐了三天三夜,直到整个人形同枯木,他喃喃自语,“我现在,只剩下报仇了,对,报仇,我还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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