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林场的故事
无穷无尽的林场。
林中,安息人修筑了许多风格野蛮的望林塔,这些望林塔可以查看各地护林人的成果。
从第一批树苗播种下十年之后,安息人就每隔一年派出贵族前来检查护林人的成果。
伊尔胡姆城就是这些贵族落脚的地方之一。
望林塔修筑在群山之间,通过时断时续的山路连接着平原上的狭小城镇。即便有了前人开路,章白羽攀爬这些山间小路的时候,依然感觉气喘吁吁。
章白羽听说,四十年前,安息人在种植树苗之前,曾在这里放起了大火。
大火点燃了整片森林,扬起的灰尘之多,让天空整整一年阴郁沉沉,安息人都说那些年生下的孩子也是一辈子性子薄凉,不爱说话。
大火之后,安息人就开始沿着灰烬之路种植橡木和杉木,连续十年的尝试,连续十年的失败,直到后来摸索到了经验才勉强种植了橡木和杉木之外的木料。但是成效依然不明显,看起来已经被焚毁的森林卷土重来,无穷无尽的野草、灌木、地藤迅速长到了三尺高,接着,更多的植株长到了六尺高,彻底的隔绝了船木的阳光,让安息人的计划泡汤。
当年安息人在陆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在海战却被诺曼海军处处压制,最后即便胜利却不得不承认失败,这在安息国内掀起了一股复仇的风潮。
安息贵族们想要组建舰队的时候,却发现整片大陆的优质船木都被乌苏拉人和诺曼人控制了。为此,一群归顺了安息人的东南海盗提议说,他们总能在南方大陆得到船料补给,如果给他们一笔钱,他们就能从南方弄来优质的木料,虽然不能在几年之内组建舰队,但却能在几十年后与诺曼海军在海上较量。
安息沙阿沙同意了这个请求。
但是这些海盗心中的南方大陆,实际上只是一些狭窄的海岸线。
海盗的舰队多不过十几艘,少不过几艘,这些船只抵达南部大陆或者附近的岛屿时,只需要在荒蛮的海滩停靠一年半载,就能修补好大船,许多土人部族还会在贸易之中提供足够的船木。但是安息人需要的是舰队,不是一两支劫掠船队。为此安息人开始占领南部的岛屿,那些大海盗都得到了安息沙伊的头衔,他们也兢兢业业地为安息开拓着南方的海域。
近海的岛屿陆陆续续被安息人控制了,他们在岛屿上营建着树苗庄园,开始为更大的野心做着准备。
每当一个岛屿能够出产大量的船木树苗之后,安息人的舰队就会航向更南方,并且借助一个个岛屿最终抵达了南方大陆。
这种船木贸易根本不赚钱,如果不是沙阿沙倾尽了整个安息的财富,这种亏本买卖早就半道夭折了。
即便南方出产了优质的船木,安息人要借助它们成为海上霸主,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很少有人能够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连续三代沙阿沙支持这种贸易。
每年都有大量的安息人被绑架上船,送到南方的岛屿上种植船木,又有大量选种过的树苗被一艘艘商船带向南方,沙阿沙的国库逐渐变得空虚,在船木贸易之外,大量的船用品贸易变得蓬勃发展起来。
许多安息商人开始种植大片的亚麻田,为此不惜毁坏安息人珍视的果园和农庄;许多贵族倾尽家财,沿着海岸的城镇修筑一条条的驳道、拓宽一条条河流,这些贵族相信,等到船木大量涌入安息的时候,河岸附近就会兴起一个个城镇和贸易点,到了那个时候,一切投入都会换来数十倍的回报;农夫们抛弃了家园,为了南方无尽的土地而远走他乡;水手们满腔壮志,人人都在谈论着许多年后的大海是属于安息人的;奴隶们则哭号连天,他们被安息帝国无尽的劳役卷入其中,他们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你修筑运河,他们将一根根木料从南部海岸拖行到西部海岸,他们必须学会种植新的作物,稍有减产,主人就会随性杀掉他们其中一些人,以求这些奴隶‘不再偷懒’。
安息帝国被激怒了,它自恃有更高明的教义、更强大的军队、更忠诚的贵族和教士,但它却没有与之相称的舰队。这让安息永远被人视为马背上的野蛮人。实际上,安息人只有两个王朝是草原人建立的,大多数时候,安息人有相当好的文明,它的居民习惯定居,它的居民知晓许多知识,它的居民有复杂的情绪和高尚的荣誉,但这一切,都因为安息舰队的孱弱而被人忽视。人们只记得安息来去如风的骑兵,根本不在乎它那些光荣繁华的市镇,更不承认它对东方的统治—――即便是诺曼乡下的教士,到了安息,也都是一脸怜悯地看着安息人,把安息人看成需要解救的盲信徒,肆意地诋毁他们,挑拨他们,将他们转变为诺曼信仰的教徒。
如果安息的沙阿沙是和乌苏拉执政一样的人,那么安息根本不会介意这些事情。
但是一代代安息沙阿沙,从来都把自己视为神在人间的影子,他们难以容忍尊严被别人诋毁。
眼看安息倾尽国力,只为了在海上与诺曼帝国一争高地,不论乌苏拉还是莱赫,都觉得安息人疯掉了:这么多钱,如果派出使者周游西部,结盟西部王国和帝国内部的邦国,早就能让诺曼帝国烽烟四起了,可是安息人偏偏选择了一条最差的道路:这条道路没有前途、不自量力,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回报。
安息人连续几十年的筹组舰队,的确让安息人得到了一支数量极为庞大的可怕舰队。但与此同时,安息境内民生凋敝,除了几个滨海的城镇变得极为富裕之外,整个高原一片沉寂。越来越多的农户破产,越来越多的庄园被荒废,城镇逐渐失去了活力,穆护们趁机崛起,狂信徒四处宣扬着烈火焚烧浊世。
拉开骚乱序幕的,却是一场意外。
某处穆护殿堂中,一盆圣火自行熄灭了!
圣火自行熄灭,而且是在诸多信徒的眼皮底下—――那火苗竟然一点点地萎缩,最终消失,化为一缕青烟。
天塌了。
安息人心里绷紧了许多年弦‘啪’地一声断了。
许多狂信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痛哭失声:圣火竟然自行熄灭了,神罚要来了!
安息帝国终于为它的骄傲和专横付出了代价:它忽略臣民的诉求,一味地想要拓植南部海域,最终,当起义爆发的时候,叛乱立刻延绵到了整个海岸,接着,又从海岸延伸到了腹地,最终,安息高原也不能幸免,暴民冲进了皇宫,杀死了老沙阿沙,这些暴民又攻击着一个个南方海港,将海港存储的船木焚烧一空,又将几个大型的安息造船厂焚为灰烬。
几代沙阿沙试图建立不败的舰队,但在舰队尚未出港的时候,安息帝国本身却险些覆灭了。
在乱世之中,正在牧羊的皇室被一个穆护救走。
许多年后,牧羊人成了沙阿沙,那位穆护成了整个拜火教世界的大穆护。
现在,这两个人也决裂了,他们以安息帝国为战场,继续着厮杀。
在安息腹地,驳道干涸了、运河决口了、船厂烧毁了、仓库夷平了、水手们远走他乡、海盗家族被连根拔起、船木在烈日的曝晒下无人过问,裂开一道道深痕。
人们回忆起这一切的源头时,很难相信,这一场悲剧竟然是因为沙阿沙希望取得海上的霸权,希望得到更大的威望,希望更好地统治东方的世界。
想来讽刺,安息倾全国之力组建的舰队,成军之后却被暴徒损毁,只剩下最大规模时的三分之一。
这些年里,诺曼海军在乌苏拉等共和国的打击下,竟是衰败得更加厉害。
最终,安息舰队封锁了尼塔海峡,对几十年前的耻辱进行了复仇。可短短几个月后,安息舰队却被大穆护派夺取,并且拱手让给了一位诺曼的篡权者。
因为这支舰队,一个帝国险些覆灭,并且至今处于内战之中;
因为这支舰队,另一个帝国丧失了天险,如今处于内外交困之中。
一切帝国的衰亡,从来不是源于外部的打击,它们总是因为内里的衰朽,最终才会一败涂地。
章白羽站在观林塔上,眼看着无尽的林海,竟然对安息人有些肃然起敬。
安息人在南方经营林木的消息,章白羽早有耳闻,但是今天目睹安息人留下的痕迹,依然让章白羽震撼不已。
为了经营这片林场,一代代安息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苦劳。唐军路过的那个村庄只是一个侧影,在那个村庄的背后,是无数水手殒命大海、是无数奴隶劳作至死、是无数安息人为了沙阿沙的舰队流尽血汗,耗尽家财。
“滥用民力至此,其亡也宜哉。”一个备官感叹道。
章白羽看了他一眼,“别学那帮老头子说话,何况安息也没灭。”
“安息沙阿沙横征暴敛无度,有今天的下场是很自然的。”
“好多了。”章白羽评论道。
看完了安息人的林场,唐军又一个个地寻找林莽中的安息人。唐军告诉这些人,他们的苦役已经结束了,如果他们愿意离开,唐军会保护他们的安全。唐军将这些安息人迁入了伊尔胡姆,之后,还会陆续地将他们迁徙到西部的城镇之中,其中的工匠,则会被唐军带回南海城。
唐军在伊尔胡姆终于弄清楚了安息一侧的海岸走向。
让章白羽很失望的是,南部大陆并没有在遥远的东方与北方大陆接壤,不过好消息是,唐军得到了安息人耗尽国力开辟出来的‘列岛航线’的海图。
这些岛屿坐落在安息海岸到南方大陆之间,它们将数月的航程,分成了一截截从数天到十数天不等的短航程。
在这些岛屿之间往返,不需要大船,一些轻便易造的中小型船只便能胜任。
唯一的问题是,这条航线的终点,处于安息帝国。唐军如果选择这条航线,就要考虑到安息帝国的问题。
章白羽明白,如今的唐军地位未定。几个月之前,安息人的远征已经遭到了彻底失败。安息人会彻底放弃布尔萨的宗主权,承认布尔萨王国,但是布尔萨王国下的唐军,对于安息人来说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息人对唐军最好的态度,也不过是冷淡而已,在许多安息人看来,唐军是趁乱崛起的不忠者。
安息人可能会允许布尔萨王国的其他封臣通过境内,却很难相信他们会允许唐军借道返回布尔萨王国。
唐人在安息帝国内有朋友吗?
章白羽忧心忡忡地想到。
到了现在,章白羽也不得不反思前往南方的举动。
为了获得苏培科岛,唐军公开了和乌苏拉的约定,并且借由莱赫人向整片海域宣称了唐人对苏培科岛的占领。
章白羽倒不是太担心乌苏拉人会撕毁约定。
一来是因为苏培科岛位置尴尬。它从属于布尔萨半岛,但却又远离海岸,与霍格岛等贸易岛屿比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转运优势,加之苏培科岛上的唐人居民太多、物产也以粮食为主,按照乌苏拉人的统治习惯,即便占领了苏培科岛,也会扶持唐人成为傀儡,而与傀儡比起来,明显市恩于唐军更有利;
二来是因为乌苏拉的执政官个人的问题。他连任了多年,除了共和派抱怨连天之外,各国君主只知有执政官,不知有乌苏拉议会,执政官谋求王位的野心昭然若揭。如果乌苏拉人撕毁约定,执政官会信誉受损,更会威严扫地。以章白羽对执政官的了解,他不会犯这样的错。反倒要是共和派当政的时候,乌苏拉铁定会撕毁盟约,因为这样才对乌苏拉最有利。
可是,要怎么回去呢?
未来,可能会有许多淘金人和冒险家抵达南海城,但要依靠这些人拼凑一支舰队,明显不可能。
若是经由伊尔胡姆北上,那就要途径安息帝国,帝国态度未知,这也是艰难之途。
困守南方大陆?根本不做考虑。
得到了苏培科,得到了南海城,如今却陷入了一个牢笼。
章白羽返回伊尔胡姆之后,终于理解了安息人耗尽国力也要修筑舰队的想法。
若是唐军现在有一支舰队,那么唐军的局势立刻全盘皆活了――布尔萨的流民可以迁往苏培科就食,苏培科土地丰熟,灌溉良好,流民第二年就能自己养活自己;苏培科的粮食可以运往布尔萨,从此唐军可以逐步缓解与乌苏拉的贸易劣势,唐军领地贫瘠的土地也可以不再被人吸血;南海城、苏培科、瑞德城,唐军可以获得一条三角贸易航线,再学着安息人的样子,将航程中途的荒岛开辟为驻泊点,那么唐军就能坐拥一条财路不断的贸易环线――南海城的皮革、船木运往瑞德城;瑞德城的工具和移民迁往苏培科和南海城;苏培科的粮食供应各地的唐军和唐民。
这种贸易环线就是乌苏拉人聚敛无尽财富的窍门,要说章白羽不羡慕,那是假的。
南方的海岸上,浑浊的海水无尽地叹息着、起伏着。
章白羽发现每一次凝视海水,都会感到恐惧:诺曼人从海上袭来,覆灭了唐人的小小王国;乌苏拉人从海上离去,将唐军装进了难以逃脱的牢笼;南部海岸上那些连绵起伏的埋骨荒原,是多少海上漂泊者的归宿?
可是章白羽也明白,唐军要壮大,海洋是就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海洋意味着财富、海洋意味着天险、海洋意味着腹地的稳定。
海边。
就在章白羽盯着海岸出神的时候,一队土人突然出现在了海滩上。
章白羽看着看着,不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这些土人排成了队列,将木棍抗在肩膀上,他们踏着整齐的步调,呼喊着类似于安息军队的步哨,偶尔还有几个身材高大的土人捧起螺号,对着海面吹响。
单看这个景象,倒还不至于让人吃惊。
关键是,许多土人居民竟然虔诚地对他们进贡花环和香料。
当土人列队来往几次之后,所有的土人都跪下来,面朝大海开始跪拜。
“这是在干什么?”
章白羽指着远处的海岸,对身边的安息人不解地询问道,这些安息人只是笑了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章白羽的身后,一队队的伊尔胡姆的穆护、火仆、贵族打手被拴在绳子上,朝着西部拖去。
奴隶们听到了章白羽的问题后,立刻有人走出队列,对章白羽喊道,“首领大人!首领大人!我告诉您是怎么回事,请您释放我!”
“你先说吧。”
“这是土人部族的新宗教,他们在祭神。”
“什么?”章白羽对这个回答有点迷惑,“新宗教?”
“是的,拜船教。”这个火仆解释道,“南方的土人没有见过世面,一辈子没走出过部族。只有沿海的部族会制作独木舟,内陆的土人看见船就吓得尿裤子。后来,在伊尔胡姆城周围归附了许多土人部族。这些土人部族不太明白我们的教义,所以他们就观察我们。土人们发现,每次有舰队抵达海岸的时候,安息士兵就列队前去迎接,接着,让土人视为神迹的事情发生了:从船肚子里面,面粉桶、酒桶、武器、铠甲、骏马、美人、布匹、家具等等等,应有尽有,蓬勃而出,土人们大开眼界。后来,土人们认定安息人的神就是这些船。他们觉得安息士兵列队迎接行船,其实是在祭祀神灵,只要用心虔诚,神灵就会从海底升起装满礼品的‘木头怪兽’,把它们恩赐给众人。”
“这个宗教很快就传遍了归附土人。他们也学着安息士兵的样子,每天列队,把木棍抗在肩上,踏着步调,在海滩走来走去,祈祷神灵从海底升起装满礼品的木头盒子。您看到的就是这些拜船教徒。”
“这```”章白羽瞠目结舌,“他们祈祷了多少年了,难道就没有一个土人发现,这个船神从来不灵验么?”
火仆露出了苦笑,“我曾经这么劝说过他们,结果拜船教的祭司把我问住了。”
“哦?他怎么问你的。”
“那个祭司说,”火仆回忆道,“他说乌苏拉传教士去了他们的部族,说救世主会拯救世人,这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救世主来过一次吗?为何乌苏拉人仍然相信救世主?;他说安息人的穆护去了他们的部族,说光明之神会在末日决战里击败黑暗之神,救护世人,这是数千年之前的预了,如今,光明神来过一次吗?为何安息人任然相信光明之神,相信火神?;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能相信,总有一天,某位慷慨的神灵会从海上升起木头盒子,为土人部族从来享用不尽的礼物?”
“首领大人,”火仆说,“那个祭司跟我谈完之后,我闭门不出许多天,最后明白了一些事情。从此我没再威胁一个土人改变信仰,也没有迫害土人和奴隶,更没有听信穆护的蛊惑去洗劫落难的船员,为此我也被赶出了圣火殿堂。我自认是无罪的,所以我才敢乞求您的赦免。”
“你想明白什么了?”章白羽询问这个火仆。
“以神之名,都是谎。”火仆说道,“一切以神之名的偏见、仇恨乃至战争,都是人间的事情,与神无关。以神之名,乃是以私欲之名。”
“那唐人敬畏祖先的英灵,也是谎咯?”
“我不太了解唐人的信仰,”火仆说,“如果我们安息人不承认祖先是个唐人,您会因此发动战争,强迫安息人承认有个唐人老爹么?”
“不会。”
“那便不是谎。”
“你这么说,只是为了活命吧。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并不是为了活命,我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火仆说,“信仰只要不妨碍他人,即便相信世界是大象背着的一块石板,又有什么关系?人间有忙不尽的琐碎,有躲不开的贫穷疾病,还有饥荒和瘟疫,在这上面花心思,救更多的人命,那才是以神之名呢。”
“好吧。”章白羽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最好把你的想法告诉更多人。”
“我还不敢,”火仆凄然一笑,“我有可能会死在穆护的乱石下,要么就是被诺曼人烧死在火刑架上。”
执戟郎松开了火仆的手,用酒帮他按摩勒紫的臂膀。
伊尔胡姆城最高的地方,圣火殿堂的旗帜被一一抛了下来,唐军的旗帜飞扬在了伊尔胡姆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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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的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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