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命运之书
小时候,维克托居住在诺瓦城一幢拥挤又肮脏的寓楼里面。
维克托的父亲不允许他和寓楼中的孩子们交朋友,因为他是贵族之子,其他的孩子只不过是市民的孩子。
那间小小的寓楼,维克托至今能闻到里面的气味:药水的苦味、腐败浓汤的酸味、汗味,父亲带回来的女人的气味。
不论家中的气味如何,充斥其中的声音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他父亲的咆哮声。
维克托的父亲得了肺病,只要一开始骂人,脸就会变红,这让他的父亲又虚弱又凶残。
曾经,他的父亲主要咒骂他的母亲,接着,是咒骂他家中的老仆,等到他们死于瘟疫之后,维克托便成了咒骂的对象。
维克托从很早开始,就学会了用毯子裹住脑袋,不再理睬父亲的咒骂。
在维克托的印象里,他父亲唯一不会咒骂的人,就是他的姑妈。
姑妈是家中唯一的接济人,同时,姑妈嫁给了一位爵士,这让姑妈一直维持着贵族的体面生活。维克托的父亲觉得这才是贵族该有的生活。
维克托的姑妈和他的父亲几乎是一个样子,鄙视城内的平民,并且把生活变坏全部归咎于平民。
正因为如此,维克托对他的姑妈感情复杂。
每次姑妈前来,维克托都能连续两个星期吃的很好,生活会变得丰裕。维克托还会被父亲带去看戏赌马,有些时候,还能陪着父亲去参加一些贵族们的聚会。每次参加聚会之前,父亲都会提前准备很久,从成衣店租来体面的衣裳,在头发里面撒上香粉,用油膏把皮靴擦得铮亮。
在那些聚会上面,维克托发现,贵族大多谈吐文雅,绝不会当面拆穿别人的窘迫,但是贵族们也很刻薄,对于贵族之外的居民大多没有什么好话。
如果是贵族的一员,那么即便近况窘迫,也会得到很好的对待,可若不属于贵族,这般温情便无从谈起。
在父亲还没有彻底垮掉的那几年里,时常会有商人主动将女儿介绍给维克托的父亲。
这让维克托感到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那些商人要比自家体面得多。他们有四轮马车,他们有光鲜的侍从,他们有堂皇富丽的庄园――可即便是这样的商人,遇到维克托父亲的时候,却不得不主动弯下腰来行吻手礼。
这些商人看上了瓦兰涅家的贵族血脉,指望着通过联姻,让自家生意获得更进一步的发展。
维克托的父亲却白白错过了最好的时候,等他年过四十之后,稍微体面一些的商人已经不会登门拜访了:商人知道,维克托的父亲已经无法崛起了。
帝国有惯例,四十岁以下的小贵族,时常会得到接济或者推荐,谋得一个职位,甚至得到一片边境的封地。
可是年过四十之后,帝国就会判断这样的贵族难堪重任,倾向于将机会留给年轻一些的窘迫贵族。
维克托的父亲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维克托的家境也变得更为窘迫。
瓦兰涅家族最后一处庄园被抵押给了莱赫,换取了一份东方货物的兑票。
那份兑票可以在两艘莱赫商船上得到货物,每当它们靠岸一次,货船上载运的东方货物,就有六十分之一属于瓦兰涅家族。
维克托的父亲鄙夷市民,但却觉得市民做生意很在行,他听说许多贵族借此翻身。
不久之后,莱赫人和乌苏拉人在海上爆发了战争,其中一艘商船在罗斯沿岸被击沉,另一艘商船被帝国海军征用,之后便没了下文。
瓦兰涅家族最后的财富就这样的消失在大海之上,维克托父亲掌握的东方兑票成了一堆废纸。
维克托父亲衰老的速度大大加快了,他变成了一个脾气暴躁的矮小老头。
与此同时,维克托却变得体格越来越强壮,很快就比父亲高出了半个头。
维克托开始学会顶嘴,也学会了直视父亲。
在维克托十六岁的时候,他带了一个市民姑娘回家。
维克托的父亲大发雷霆,在餐桌上不顾那个姑娘在场,满口唾骂,说平民不配踏入他的家门――虽然那满桌的食物,都是姑娘装在篮子里面带来的。
那个姑娘被维克托的父亲骂哭了,用手背抹着眼泪,准备离开,但她却被维克托拉住了手,让她坐回来。
维克托酝酿了多年的反叛,终于在那一天到来。
维克托抿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对他父亲说,“她叫凯特,不叫‘平民杂种’,你记住了么?”
维克托的父亲的脸慢慢地变红,几乎立刻要爆发,但维克托只是坐在座位上与父亲对峙。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的父亲离开了餐桌,摔门而去。
那个女孩很担心地告诉维克托,说这样不好。
维克托却满不在乎。
他很明白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其实很懦弱。
维克托的父亲有两个星期不和他说话,那个平民的女儿也因为家人的劝说,离开了维克托。
父子两人的在冰冷的沉默之中完成了位置互换。
他的父亲脾气变好了,也变得更老了。
有一天,父亲对维克托透露,他的肺日夜疼,就要死了。
维克托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
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为维克托安排了一门婚姻。
对方是一个伯爵的孙女。她的父亲,是一位伯爵的合法私生子。因为伯爵其他的子嗣早夭,那个私生子必然会继承伯爵之位。
维克托的父亲一直很鄙视那个私生子,但在大限将至时候,却主动寻求和他联姻。
伯爵的私生子同意了。
私生子曾在几年前的贵族聚会上见过维克托。
那个时候,年轻的贵族都对他无礼,但维克托却礼貌地对待他,并且的称呼他为阁下。
私生子对维克托的父亲坦诚,“我不喜欢你,但你的儿子不错。”
维克托的父亲借了一笔钱,租下了成衣和马车,带着维克托前去拜访那位私生子。
那时伯爵已经病入膏肓,领地的一切事物都交由私生子打理。
抵达了伯爵领地之后,维克托得到了很好的招待。
维克托的父亲和私生子在酒庄之中闲谈。私生子告诉维克托的父亲,他从布尔萨雇来了一个很好的酿酒师,邀请维克托的父亲去尝尝新酒。维克托的父亲欣然应允。
维克托则和那位贵族少女在庄园中散步。
那位贵族少女脾气很温顺,对于父亲的安排毫无意见。她受到的教育很好,她从不主动开口,但是维克托不论说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上话。
维克托差点与父亲和解了。
贵族少女不经意地说出,她的几位女伴—――一位公爵之女和皇宫内的一位女官—――对于维克托都很好奇,希望见一见他。
贵族少女询问维克托什么时候能来拜访。
维克托却感到了自卑。
只经过一瞬间,这种自卑就变成了对父亲的愤怒,接着,这种愤怒变成了对复仇的渴望。
在宴会之前,维克托笑如常。
在宴会上,维克托用汤匙敲了敲杯子,让大家看他。
大家都带着笑容看着他,准备听他按照惯例恭维主人的招待。
接着,维克托当众羞辱了那个贵族少女,说她不过是私生子的女儿,不配合瓦兰涅家族联姻。
维克托用父亲的话羞辱了所有人;维克托用父亲的话伤了少女的心;维克托用父亲的话毁了自己的前程。
那位私生子礼貌地让他眼眶泛红的女儿离开,然后和维克托父亲捏了捏手,安排了马车送他们回诺瓦城。
从此,维克托再没有见过这位伯爵,也没有见过他的女儿。
回家的路上,父亲靠在了马车的车厢,忍受着胸口的剧痛,他在半路晕车吐了一会。维克托扶他上车的时候,父亲说了谢谢。
一个月后,维克托的父亲去世。
维克托的姑妈出钱办了葬礼,又给维克托买了一个骑兵队长的职位,送他去了罗斯战场。
姑妈对维克托说,老实呆在兵营里面,不要去山区送命,等退役之后,就能拿到一笔钱,以后不至于贫困。
维克托却没有这么做。
他身先士卒,勇敢又坚毅,如同战神一样地在罗斯地区镇压着叛乱。
维克托一次次的主动承担危险的任务,他如同新锻的利剑,他如同新鸣的幼鹰,他在罗斯地区获封为骑士,接着,他在战场上救下了纳斯尔侯爵的儿子。
在纳斯尔侯爵的帮助下,帝国对维克托进行了嘉奖。帝国枢机在半年之后给维克托发来了信件,让他前往诺瓦接受任命。任命书说,只要他去一个南部岛屿服役,就能获封为塞米男爵,服役十五年后,便能获封为男爵。维克托盘算了一下,十五年后,他也不过三十五岁,他还年轻,身体健壮必能高寿,他会和一个贵族女子成婚,复兴瓦兰涅家族。
这一年,维克托离开了罗斯,开始四处游历,纳斯尔侯爵的儿子与他结伴而行。
他们先去了罗斯东部的城市,搞大了一个波雅尔女儿的肚子,两个人不清楚那孩子是谁的,便一同逃跑了。
接着他们抵达了埃辛城,在城内他们展开了比赛,比赛谁能勾引到更多的女人。
维克托惨遭失败。
那之后,维克托陷入了自责,他觉得不该和纳斯尔人一样放荡,便加入了一个苦修团。
苦修团里面有一位修士带着维克托去了托利亚山区。在托利亚山区,这个修士得到了当地男爵的资助,准备动身前往唐土,修士告诫维克托不要继续放荡下去。
维克托在山区周游了一段时间,便去了布尔萨行省。
在布尔萨行省,维克托恶习难改,勾引了一个骑帐官的妻子。骑帐官发现之后,邀请维克托决斗。那时的维克托凶狠又无情,在决斗中打得骑帐官满地找牙,在骑帐官已经投降之后,维克托依旧用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骑帐官的家人花钱将维克托送进了监狱。
维克托给埃辛城写了一封信,三个月后,纳斯尔侯爵的继承人出钱将他赎出。维克托去找骑帐官的夫人时,发现那位夫人已经进入了修道院,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原谅他。
未来的纳斯尔侯爵安慰维克托,这是难免的事情。
他告诉维克托,在瑞德城,有一个面包作坊主的女儿长得很甜美,他准备将她带回纳斯尔去。
维克托决定去看看那个作坊主的女儿长得是什么样。
十六岁时,维克托从街头带回家的平民姑娘,就是面包师的女儿,这勾起了维克托的回忆。
维克托离开了纳斯尔侯爵的儿子,独自前往了瑞德城。
入城的时候,维克托迷了路,被一个老女人指点了入城的方向,他将一壶水送给了那个老女人,然后匆匆进入了城中。
在城门内,维克托看见了作坊主的女儿。
那个女人叫多琳。
最初,维克托并不觉得她好看,但为了报埃辛城之仇,维克托开始勾引这个姑娘了。
纳斯尔侯爵的继承人抵达瑞德城时,却发现维克托已经捷足先登。
纳斯尔人很生气,足足气了两天,然后便与维克托和解,“不过是平民家的姑娘。”
两人在瑞德城分道扬镳。
未来的纳斯尔侯爵告诉维克托,如果遇到了困难,可以去纳斯尔找他,他们永远是兄弟。
维克托在瑞德城度过了一整个夏天。
夏天结束的时候,维克托发现,如果再不启程前往诺瓦,帝国对他的任命可能就会换人。
维克托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带上多琳。
几个月的相处,让维克托已经摸清了多琳的秉性,他知道这是很好的女人。
那时的维克托又年轻又愚蠢,他还要过许多年才会明白,他早就爱上了这个叫多琳的姑娘。
可惜,他父亲的话再一次浮现在了脑海之中:一个有前途的贵族子弟,不该和平民女子混迹在一起的。维克托,你将功成名就,面包师的女儿,将会嫁给一个庄园主的儿子。
地牢中。
维克托醒来了。
在黑暗之中,维克托叹息了。
我骗了她。
维克托闻到了一股恶臭。
妈的,放屁人生前就臭气熏天,死了尸体也比别人臭。
维克托已经不记得放屁人死了多久了,他很轻松地扭断了放屁人的脖子,那之后,他就和一具尸体呆在一起。
埃斯墨违背了约定!
维克托在地牢之中咒骂:“你们的公爵说过,谁活下来,就能去地面!”
前来送饭的人只是把酸汤和黑面包放在地上,每天来送两次,再一不发地离开。
维克托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候踢放屁人的尸体、有时候害怕的发抖,后来,维克托开始和放屁人说话,即便那只是一具尸体,维克托也说个不停。
地牢越来越臭。
放屁人死后也会放屁,还会打嗝,有时候还会发出一声叹息一样的声音。
维克托每次都吓得寒毛直竖。
就在维克托以为埃斯墨有意臭死他时,有人过来收走了放屁人的尸体。
臭味又花了好久才散尽。
维克托进入地牢的时候,还是冬天。
维克托再次回到地面时,夏天已经到来。
此时的维克托已经半疯,浑身烂疮,身上的衣料烂了大半,片片脱落。
在地牢中,维克托变得瘦小虚弱,有人给了他一盆水,让他洗脸。
在水盆中,维克托看见了父亲的脸。
维克托哭了,但是折磨并没有结束。
埃斯墨已经成为波美尼公爵。
他成了帝国的救星,他在诺瓦城得到了英雄般的接待,但他依旧被诺瓦人当成乡巴佬。埃斯墨发现他陷入了一个圈套,如果他要维持和皇帝的亲密,就需要留在诺瓦城,但如果他不能返回北方弹压诸侯,那么皇帝总有一天会抛弃他。
埃斯墨成了两堆青草中间的驴子,不知道该吃那一堆。
在一阵烦恼之中,埃斯墨想起了他的囚犯,也想起了他曾经制定的游戏。
公爵大厅。
波美尼公爵刚刚接到消息,在他返回诺瓦后,波美尼的封臣们集体反叛,重新投到北方的诸侯联盟中去了。
波美尼公爵再次成了无地的贵族。
以前人们称呼他为埃斯墨·失去托利亚,现在人们称呼他为埃斯墨·失去波美尼。
跪在波美尼公爵眼前的男人,已经如同乞丐一般。
“这个人,”埃斯墨对着部下指着维克托说道,“曾经是最凶悍的战士,但是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维克托抬头看了埃斯墨一眼,发现他眼眶发潮,鼻子上如同裹着红油,肚子也开始隆起。
维克托一眼就看出来了,埃斯墨成了酒鬼,父亲当年酗酒后就是这种模样。
埃斯墨周围的部下已经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些人了,现在这批人更加年轻,也更加惧怕埃斯墨。
埃斯墨说话的时候,气度非凡,周围的小贵族和侍从都瑟缩而惶恐,生怕招致公爵的愤怒。
公爵大人此时的心情却不错,他用马鞭敲打着靴子,花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准备找谁,“魔法师呢?我的魔法师呢?快出来!”
一个侍从立刻走出了人群,低头侍立在了公爵的身边。
“维克托的命运之书,你有带着吗?”公爵询问道。
魔法师点了点头,“大人,按您的吩咐,我一直带着在。”
公爵很满意,从魔法师的手中取过了那本书,装模作样地打开。
魔法师悄悄递过了墨水瓶和芦管笔。
公爵研究了一会,把书还给了魔法师。
“告诉大家,这个人的命运是什么?”
魔法师走到了维克托的面前,打开了那本书,上面出现了一行新字。
“这个男人准备开口请求,希望成为您的养马人,这是他的命运。如果他违背,可怕的事情将会发生。”魔法师念到。
“维克托,这是真的吗?”公爵询问道。
维克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突然纵身越出,一拳打倒了魔法师,然后想要撕毁那本书。
周围的波美尼侍从官立刻前来拉开了维克托。
这天下午,维克托被绑在了柱子上,挨了十鞭子。
打完了鞭子后,魔法师走到了维克托的身边,“维克托拒绝了命运,然后可怕的事情便发生了,这也是命运。分毫不差,如之所载。”
说完,魔法师离开了维克托。
这个时候,维克托还以为这是公爵拙劣的玩笑,但是之后的每一天,公爵都会找来维克托取乐。
公爵已经不满足于预了,他开始用那本书折磨起了维克托。
维克托被丢进了马房,便立刻开始着手逃跑,他将一柄偷来了铁片藏在草垛之中,准备等着天黑割断拴住脚的绳子。
可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公爵却和魔法师一同出现了。
魔法师再次念起了命运书上的记载,“这个男人准备逃跑,他偷了一块铁片,将它藏在草垛之中。”
在维克托的面前,侍从官从草垛之中翻出了他藏起来的铁片,然后维克托再次遭到了鞭打。
鞭打结束之后,魔法师走到了他的身边,“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分毫不差,如之所载。”
维克托不知道是谁在监视他,他只能更加隐秘的行动。
有许多天,维克托假装驯服,但却依然会被公爵传唤过去,让魔法师念出他的命运。
“这个男人将计划埋在了心底,只不过假意驯服。一有机会,他就会逃跑。”魔法师念到,“分毫不差,如之所载。”
维克托知道埃斯墨也曾是一个战士,更是一位将领,他很会琢磨人心。
要欺骗埃斯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归根结底,维克托和埃斯墨是很相似的两个人:小贵族出生,坎坎坷坷,都做过懊悔之事,或许,都很讨厌自己。
维克托甚至通过分析自己来分析埃斯墨:如果我是埃斯墨,他是维克托,他要怎么做,才会叫我满意?
维克托想不出来办法,便索性听之任之,对埃斯墨的要求全部照办。
魔法师依旧会出现,不时地戳穿维克托的计划,要么便是猜测维克托的用心,有些时候则是告知维克托‘命运的安排’,如果不照做,‘那么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维克托有些时候甚至会疑惑,那本书上,莫非真的写的我的命运么?
因为魔法师时常会提前几天警告维克托不要冒险,否则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而维克托那时的确在计划逃跑。
维克托明白了,在周围,一定有人在时时刻刻地关注他的一一行。
要欺骗敌人,首先要欺骗自己。
在维克托调整了心态后,魔法师来得就少了,半个月后,甚至前来宣读了这样的命运。
“这个男人看起来已经驯服,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他的伪装。”魔法师说,“分毫不差,如之所载。”
哼哼,猜不透我了么。
维克托努力摒弃了喜悦、遏制住了愤怒,让自己显得麻木,他低眉顺目,从不主动找人讲话。
他喂马、刷马、在马厩里睡觉,有人给他吃的他就吃,没有人给他就吃马槽的盐豆。
随着维克托变得越来越配合,公爵对他的看管也变得越来越松弛。
有一次,维克托帮营地边的一个女人背了两捆草回家,那个女人用一壶牛奶喂维克托。维克托如同牲口一样伸出头,让女人将牛奶倒进了他的嘴里。
公爵对此并不过问,但维克托知道,公爵一定知道。
几天后,那个女人找维克托陪她睡觉,维克托也没有拒绝。
魔法师依然没有出现。
维克托有好几次走到了城镇的边缘,他抱着膝盖看着人群往来,许多辆大车往返不停,码头上也有航船进出。
逃跑的念头时刻冒起,但却被维克托用理智死死压住。
公爵一定是有意勾引我逃走,然后再将我捉回来。
维克托看着城镇的目光眷恋又不舍,但在天黑之前,他却会按时返回马厩,绝不给魔法师机会。
维克托自以为看穿了公爵的同时,公爵却没有气馁。
有一天,两个女人给维克托洗了澡,给他换了一身衣服,让他去见公爵的侍从官。
侍从官给了维克托一袋钱,让他独自去六里之外的城镇,帮公爵带一件成衣回来。
侍从官拍了拍维克托的肩膀,“在天黑之前回来。公爵大人和一位皇室公主订婚了,那种乌苏拉成衣,是送给女人最好的礼物。”
维克托默默地点头。
让他独自离开军营,甚至离开军营的驻地六里之远,这倒是之前没有过的事情。
不过维克托下定了决心,不论时机多么诱人,他都不会逃跑。
他明白,这一定是公爵的圈套。
维克托骑马离开了军营。
他有时候故意放慢马速,或者在道路拐弯的地方躲避,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跟着他。
整条大路都没有太多的人,有时候会路过几个本地的居民,许多认得维克托的市民,还会跟他打招呼,或者邀请他去村庄酒馆里喝酒。
每一条支路,对维克托都是折磨。
他很想逃走,想得发疯,但却不得不忍耐下去,按照埃斯墨的要求,朝着目的地走去。
“你们这里有成衣店吗?”维克托抵达了那处城镇后,询问城门的一个诺曼士兵。
诺曼士兵打了一个哈欠,“成衣店个屁,那是卖妓女衣裳的地方!”
维克托说,“是乌苏拉人开的。”
诺曼士兵指了指南边,“广场南边,去了就能看到。”
维克托感谢地点了点头。
城市。
熟悉的声音、上千幢房屋、无数条街道小巷、哪里都是可以躲避的地方、市民记不住陌生人````
维克托在城市之中苦苦煎熬,他很想立刻躲入小巷子中,他很想试试运气。
可是每次想到逃跑,维克托的鞭伤就隐隐发疼。
这是公爵的全套,维克托,不要上当!
维克托走到了乌苏拉人的成衣店门口。
他抬起了头,看见了成衣店的招牌。
接着,维克托像个傻子一样笑了起来。
成衣店的名字叫做,维克托的秘密。
维克托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谁开办的产业。
啊,她还记得我。
走进了成衣店后,维克托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四处打量着,就如同当年在诺瓦城,他走回家中旧屋时那样,仿佛看见了旧时光复活一般。
每一处装点,都让维克托熟悉:辛西娅偏好的紫色帷幕、黄色流苏、几只埃兰玻璃球、店铺老板熟悉的乌苏拉口音```
“塞尼奥,”那个乌苏拉老板打了一个响指,“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店铺里面没有别人,只在角落里面,有一个男人吸食着一根烟气缭绕的长管,看起来像个安息人。
此处,或许没有公爵的眼线吧?
维克托看着那个乌苏拉人,嘴唇有些颤抖。
“先生?”乌苏拉人换了诺曼语的称呼。
维克托决定冒险。
“这家店的名字,取得太难听了。”维克托用乌苏拉话说道,“维克托对你家女主人,哪有什么秘密可。”
乌苏拉老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维克托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旁边那个安息人听的。
维克托摇了摇头,很快付了钱,随意挑选了一件女式成衣。
辛娅的品味越来越低了,这衣服穿了简直跟没穿一样。
乌苏拉老板帮维克托包好了衣服,送他离开了成衣店。
维克托不敢回头,一旦走到街道上,他就不敢露出任何马脚。
他甚至有些后悔进入店铺的时候,对着店铺露出笑容了。
在返程的路上,维克托甚至有意拖延,还做出犹豫不决想要逃跑的样子。
他还跑到村庄酒馆喝了一会酒,趴着睡了一会叫,看见天黑了,才慢悠悠地返回了军营。
但愿那个安息人能把今天的所见所闻传回南方。
但愿辛娅能够猜出我的处境,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求你了,帮帮我。
维克托带着一股近乎幸福的眩晕抵达了营地。
天色已经黑了。
维克托找到侍从官交回了衣物包,然后便自觉地返回了马厩。
还没有走到马厩,维克托的心就被扼紧了。
埃斯墨公爵坐在一只木桶上,吃着一只苹果。
魔法师端着那只本子,肃立在一边。
在魔法师的面前,躺着两个人,脑袋已经被砍掉了。
“你刚走,”埃斯墨说,“我们就请来了这两个人。没花多少工夫,就问出了他们的话。告诉我,维克托,你在那里说什么了?”
维克托浑身发抖。
埃斯墨丢掉了苹果核,它掉到了血迹之中,被殷红的血液染红。
埃斯墨从大桶上跳了下来。
“魔法师,”公爵说道,“命运之书是如何记载的?”
魔法师翻开了那只本子,“维克托准备向他的旧情人求助,希望逃走。这两个人本来没事,维克托为他们招致了杀身之祸。分毫不差,如之所载。”
维克托叫到,“他们罪不至死的!你杀了他们,会有人过问的!”
埃斯墨摇了摇头,“两个外乡人而已,外乡人多半是间谍。没人会在乎,也没有人会过问。他们死,是因为你想逃跑。”
维克托说,“他们的乌苏拉女主人知道后,一定会来查个究竟```”
维克托刚说完,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埃斯墨却仿佛知晓了一切,“魔法师,还有一段你没有念完,告诉他吧。”
魔法师翻开了下一页。
“若是维克托的旧情人不闻不问,那么大家相安无事;若是那个女人执意前来,但查不出究竟,那么大家平安无事;若是那个女人得知了男人的下落,并且试图援助,”魔法师看着维克托,眼神有些不忍,“那么可怕的事情将会发生。”
“分毫不差,”魔法师合上了命运之书,“如之所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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