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光荣家史
章白羽不太明白,为什么钟离芷会给他一堆古老的书册。
看着这种封皮,章白羽觉得有些印象,但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等到他翻开了这份册页后,才发现里面记录的,是一个叫做凉州军的地方。
凉州军,是故唐西北的一处军镇。故唐征发中土军士驻守,几代之后已经变得和普通的城镇差不多。
凉州军的治府在新凉,根据书中记载,“粼粼三万人家”。
这种记录,章白羽并不陌生,涉及到故国的城镇记录时,经常会出现这种人口繁庶记录。
一座边境城镇,几乎可以比肩整个的林中郡,小时候章白羽还不明白这些数字的意义,现在却每每感到惊愕莫名。
故国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国度?从都城西行万里方到边境,年初启程的使者年末才能抵达目的地,无数的财货涌入都城,将它变成了举世无双的巨大都市。
这样庞大的都市,却仿佛完全从一开始就设计完善一般,布局犹如棋盘。
章白羽曾经认为,故国有那样繁庶的人口,自然会涌现出天才一般的精英工匠,设计并主持修建庞大的都市也可以理解。
自从营修扩建几次勒庞、南湖之后,章白羽的这种想法就消失无踪了。
都护府预先估计了各种可能,可是一旦开始筑城,各种问题依旧层出不穷。
章白羽曾经想将勒庞城修筑为中土式样的标准棋盘形。可是城市如同疯长的野草,原本的设计很快就因为大量新建筑的出现而支离破碎。
城守也无可奈何。
都护府的居民涌入勒庞,使得这座城镇的旧有城区拥挤不堪,城外越来越多的仓库、货栈、民居凌乱延伸。城守刚刚将一条道路修筑完毕,就发现又有更多的房舍在外城修筑起来了。
勒庞曾三次从过于拥挤的区域之中迁出居民,按照春申地区的习惯,设置城外的乡、寨、堡体系,并且有意迁出一些工坊、货仓,每次迁徙,都让居民怨声载道。
勒庞城最初按照最多可容纳五千居民的规模设计。
可是居民们可不会按照章白羽的设计平均地居住在各地。他们都拥挤在热闹的市集、码头周围,这使得这里的地价极贵。
最初勒庞城内货币不通,人们按照布料来折算地价,最昂贵的是码头区的一百幢房舍,一仗见方的土地可以卖出两百二十匹—――这种价格平民无法接受,乌苏拉和莱赫商人却能一次付清许多地块的价钱――而城门附近的土地,却有大块空地无人看好,甚至有人种菜,就连白衣巷的年轻人都能在这里租赁居所。
勒庞城守最近给章白羽发来的信件中,提及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比较简单,将勒庞城改名为庞城,章白羽已经同意,并且让长史府议定;第二件事情就是城区扩建,准备将庞城新建五个甲坊,让它可容纳的人口增加到八千人。
不论是城守的来信还是章白羽的回复,都透露着一股不自信:他们都不知道这种计划是不是合理,是不是再过一两年又要推翻重来。
那么故国是怎么做到的呢?
据说故国的都城,人口较少的时候也有二三十万人,最多的时候竟然有百万之数。即便除去郊县的居民,城内人口也是多得可怕。
中土的筑城师怎么保证粮食供应?怎么保证水源干净?怎么处理垃圾淤泥?从什么地方收集石料、木材、泥胚、铁器去营造这般宏大的城市?
面对故国,章白羽只能感到敬畏。
还有那些筑城师,肯定不是在中土的皇帝下令修城的时候才逐步摸索技艺的。
他们肯定早就有了类似学馆、行会的制度,也有极多的筑城经验,知道观察山川地利,知道从什么地方购置财货。
都护府百业初创,极度缺乏这些经验和技能。
要培育优秀的筑城师,没有几十上百年的传统恐怕很难。
只能多修、多错、多改,这才是精研之道。
都护府的筑城令每次见到章白羽,都会自责一番,说他主持修铸的城镇,只有城墙是按照章白羽的命令修铸的,有些时候遇到了土壤松软的土地,就连城墙也被迫改道。至于城内各片城区的功能,就没有多少按照章白羽的本意来。
章白羽却没有责怪筑城令。
他明白自己有许多‘想当然尔’的时候。
比如章白羽曾经以为将织造坊和丝麻坊放在一起,肯定是方便一些的,便将两批工匠居住的大屋营建在了一起。
可是半年不到,丝麻坊的工匠就迁出了城外。在坊长验看的时候,发现几幢大屋的丝麻匠人都将屋舍租赁甚至变卖了出去。
这是因为丝麻匠并不像是织造匠人,可以密集地呆在作坊之中做工。他们需要很大的晒场,而租赁晒场在城内就显得太过昂贵。迁出城去,他们就能弄到很多空地。
此外,丝麻原料本来就储存在城外的货仓,在那里做初步拣选。丝麻匠人不愿意出钱托人将丝麻运载入城。
丝麻匠人迁走的同时,织造匠人却向着反方向迁走了,他们宁愿付更昂贵的价格去码头区。
因为织造匠人的工钱高,在码头区经常可以接到商人们的委托。许多被海水浸泡、因颠簸损毁的布料,需要织造匠人洗晒、拆线重缝。这些织造匠人如果住在市场周围,白天去上工,晚上回来还能接一些活――虽然租金颇贵,但算起来却更赚。
事情就是这样,章白羽有意凑拢的两批人,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与他原本设想背道而驰,反倒成了工匠之中居住最远的两批人。
章白羽对庶务的复杂了解愈加深入,对故国的崇敬就愈加强烈,要将唐国重新带回‘天下’的梦想也愈加赤诚—――与诸夏列国并立,绝对是大有好处的。
当然,对于庶务的批复,章白羽也越加乖巧。
从最开始的“我觉得应该怎么样”,变成了“我觉得你提议的就很好”,到后来“与城中诸官商议”,再到“着长史府议定”,章白羽越来越游刃有余。
他暗中观察各种问题,多看多听少下令。
至于城守的任命,也不再完全按照军功,而是要问及他们的庶务经验。
大多数城守,已经在章白羽的命令下,兼任一到两个‘令’。
备官之中可以培养的,也要先经过食货司的见习,随后前往各地出任令椽,然后担任正令,再才会考虑任命城守之事。
章白羽明白,人不可能生而知之,在设置城守之前让他们熟悉各种政务是有好处的。
军营之中,章白羽一边思索着庶务繁忙,一边继续看着钟离芷送来的书册。
到了这个时候,章白羽已经明白了,这是唐国很流行的《族史簿子》。
数百年的迁徙之中,唐国的国史删删改改,变化很多。
唐国遭遇厄难之后,认为唐国已亡的学士,就按照传统开始编修唐史。
为了修订史书,最重要的文献参考就是君王的起居注和史官实录。但在春申河谷,学士们还有另外一个途径获得史料,那就是在春申河谷蔚然成风的《族史簿子》。
唐人为了记住自己的根源,编纂族史的传统很早就有。
章白羽就读过白氏的一些族史。
他记得在小时候,他一边读,母亲就边听边和他说话,‘这是我的阿爷,你快往下读’、‘啊,这是我族兄家的老辈,五代之前,他家出过国相的’、‘羽郎,阿母昨天跟你说的几个人,你可还记得?跟阿母说说’。
章白羽自幼喜爱读书,和阿母的循循善诱分不开。
不过很奇怪的是,别人家的《族史簿子》看过不少,章家的却从未见过。
父亲也有意回避这些话题,这让章白羽只能听到一些只片语。
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家阿爷是个‘很厉害’‘别人都怕’的人,阿爷的曾祖父,则是个‘杀牛佬’‘心肠硬’。
在春申河谷,杀牛佬不是个好话。
唐人都喜欢耕牛,许多地方都把‘牛死不割肉,妥善安葬’作为美德—――可是一件事情被宣传为美德,就说明这种事情多半很难被所有人遵守,否则它就是一种公俗了。
一般情况下,耕牛老之将死的时候,主人就会喂它吃几天谷、麦、盐豆,许多有灵性的牛就猜到下面要发生什么了。
不久后,主人就会找来杀牛佬。
杀牛佬用黑布蒙上牛眼睛的时候,牛那硕大的眼睛会流出亮晶晶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人们捆缚起它的蹄子,在它脖下放血盆,开始用大桶烧水的时候,牛都会静静地看着,哭个不停,不断地扭头去看主人。
主人一家多半也会伤感而哭泣,若让他们自己来杀,肯定是下不了手,这个时候就需要杀牛佬来操刀。
人们需要杀牛佬,但却并不感激。
人们觉得这样的人心肠硬,牛都舍得杀,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看着手中的章家族史簿子,章白羽自然如获至宝,仔细地看了下去。
“凉平军。章定武。边镇弓手,中土纷乱举家西投,编入军中,没于西凉海。”
西凉海这个地方,就是唐人如今称呼东雪山的地方。
那个地方许多地方已经高过雪线,碎石嶙峋,只有青苔遍生其间。秋天之后便飞沙走石,是极为荒凉的地带。
自家祖先,是个凉平军的村社弓手,这也不太意外。
西迁的军民中,贵胄本来就不多。不过中土随迁的居民,大多都是西北底层的平民。
初代的官员均来自唐军。
军人对小朝廷的把持,直到几代之后文官崛起才逐渐消弭。
“凉平军。章平之,定武幼子。十四岁为弓手,身长大,娶二妇,大妇无有所出,小妇生二男一女。举家迁西林,献马十二匹,得土。”
这个时候,唐人已经来到林中郡地方了。那时林中郡还叫西林军。
这个叫做章平之的祖先,可不是在中土出生的,可是籍贯依旧写的是凉平军。
直到第二代人,唐人虽然在绝望之中西迁,但却依旧把自己当成中土之人,还想着有朝一日返回中土,籍贯上都沿袭父辈们的。
章白羽还记得,西迁后的白家,前几代人的籍贯都写着东海郡,也就是这个道理。
“凉平军。章沽酒,平之次子,烧酒为业,与妹无伦,罚没钱财,投奔河口军为仆。”
章白羽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让他看族史了。
原来祖上出过这么一个家伙。
到了这一代,祖先已经没了边镇居民充满军事色彩的名字了,按照职业被叫做‘章沽酒’,甚至连本名都没有记录下来。
此外,章家应该在此分为两支了:一支留在西林军,应该是本家,前往河口军前的章沽酒,则是被赶出家门的单支。
章白羽还有些担心,自己是章沽酒和他妹妹的后代,继续看下去才放下心来。
章沽酒似乎在军中发迹,前后择取了四个妇人,不过前两个都是‘临妻’,应该是军前特殊的婚姻制度。
因为男多女少,戍边的军人之中,妇人嫁给多人的事情很多。男人四处辗转迁徙,露水婚姻有一段时间还是被认可的:男人到一个人家干几年活,与此家的女子盟好如同夫妇,一旦双方不和或者男方追逐前程离开,夫妇关系便随之解除。
当时的唐人都是躁动不安的,很少有人愿意沉下心来开拓一片土地。
许多男人羡慕军人博取军功、开拓边疆、一战暴富的故事,抛下妻子离开也常见。
章白羽的这一脉,是章沽酒的第三妻所生。
不过在第三妻很快在‘时瘟’中病死,章沽酒理所当然地娶了第四位妻子。
“西林军。章宰,沽酒长子。沽酒所娶新妇不喜宰,逐之出。宰携同母弟妹奔走,入春申军河间戍。”
章宰是被后妈撵走的,带着弟弟妹妹投奔到了春申军中。
直到这个时候,唐人的各个地区,还带着中土军镇的气息:各地不叫‘某郡’‘某州’,而是叫做‘某军’‘某戍’。
河口军在这段时间改名叫做春申军,不久之后,便改名叫做春申郡了。
也就是这一代,章家人开始了几代‘杀牛佬’的职业。
数代在军中,渐渐脱了军仆的身份,开始在春申郡远郊开拓军田。
直到某一代杀杀牛佬跟着游侠儿,杀光了滞留在清河郡的罗斯人居民,终于掠夺到了足够的战利品,赎买了田契,成为了春申城外的农夫。
这时,唐人移民终于在春申河谷站稳脚跟,将本地的罗斯土著驱逐、屠戮殆尽了。
之后有几代人的记录很混乱,因为里面掺杂了许多的官司、田契转移的文案。
章家人曾经被一个外乡人告了官。
这个外乡人也是杀牛佬,来到春申北边后,和章家立刻结怨。
不久后外乡人便被贼人杀害,他的家人一口咬定是章家人杀死的。
为了应付官司,章家耗费了许多田产、财货才应付过去。
看到这之后,章白羽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了:这之后,章家就开始发迹了。
“安平四年,大旱,赤地千里```烧骨为薪,易子而食```”
章家在天灾中弄到了许多无主的土地。
利用在春申郡军人之中的一些交情,章家成了十几倾土地的主人。
这些土地是怎么来的,族史上语焉不详,但是为了保护这些土地,章家不得不‘交好春申贵家’。
那些年的册页里,礼票、财货扎子特别多。
春申城北的土地,到现在都遍地是林地和沼泽,要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财货呢?
章白羽稍微一想,自然就明白了。
再往下看的时候,章白羽看见了许多章家洋洋得意记录的善举,“招揽灾民”“拓垦荒地”“给予粮种、牛只”,但仅仅在十多年后,章家却又说这些流民“所行无状”、“勾结匪类”、“侵我章氏田”。
章家这一年出了个备官,还娶了春申一位郎官的女儿。
春申之北的掌判与章家情谊颇好,裁判土地归属的时候,都偏向章家人。
章家的土地开始慢慢扩大了。
章家依然在修桥、修路、修祠,摇身一变成了乡贤和大善人,但是地方上,关于农户记载却越来越少。
之后两代人,章家族史的记载中,满目的天灾、人祸。
可是这些灾祸似乎正好与章家避开,每次灾祸之后,章家都变得更加富贵。
章白羽的脊背有些森森凉意。
族史中,对农户、长短工、佃农的记录越来越恶劣,“蠢懒”、“难教”、“只顾得眼前利”;章家自己人则是“勤勉”、“恭顺”、“长短皆有所谋,远近皆有所备”。
安平五十七年,唐王龙御宾天。
章家上下三代人献上了挤满三筏册页的‘丧贡’。
这件事情惊动了春申的城守。
城守嘉勉了章家,允许章家在春申城内购置善宅,并且将章家的两个子弟征召入幕为僚。
章家终于进入了春申。
与此同时,在春申之北的章家人,依然在一点一点地扩大土地。
曾经与章家一道开拓土地的唐人,成了‘佃儿’、‘仆户’。
曾有一个佃农和章家一位小姐暗生情愫,被章家人报了官,给当成贼人发配到草海去当兵。几年后唐军在罗斯北部大败,那个佃农自此没了下文。
章家似乎有打不完的官司,章家似乎有救不完的灾,章家的土地永远在扩大。
春申之北,章家成为了大族,之后的每年,族史都会恶狠狠地记载:冬天有些不知廉耻的庄户人来偷盗粮食、秋天也不缴纳足够的粮赋。
剁手、鞭刑、寄托子女为奴、献田、堤坝莫名其妙的崩塌,灌坏农舍,死伤数百家,‘章氏往赈,收子女田产无数’。
章白羽静静地翻看着。
一页又一页。
无数连名字都没有的唐民在章家族史上哭泣、家破人亡、土地沦丧,章家朱门高楼拔地而起、频生贵子、出入春申朝堂之上。
到了最后,当章白羽看见‘诺曼兵发春申,族中男子多战死,章明忠戴孝立誓,必复此仇```明忠有三子,长子白逸,次子白佑,幼子白羽。次子早夭```’
这记录让章白羽有些喘不过气来:原来我有两个哥哥,现在却只有我了。
合上了族史,章白羽竟然有些恍惚:父亲究竟是为了复国,还是了复仇。
当初父亲将自己托付给外族商人,恐怕也只是出于父亲疼爱儿子,不愿意再失去一个孩子的原因吧。
还记得那时回到家中,许多佃农看起来蛮横粗俗,不讲道理。现在想来,父亲退佃该是为大哥筹集军资。
可那些佃农,从此没有了土地家园,他们还能去哪呢?他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温暖的春申故园,温暖的春申唐国。
一股冷风吹散了这些温馨的记忆。
章家走到今天,章白羽从来以为顺理成章,回头一看,却遍地都是血脚印。
帐帘被缓缓撩起。
外面落着雨,钟离芷婷婷玉立。
她的头发盘起,脸色苍白,手指绞在一起,似乎有些担心章白羽的反应。
“来坐。”章白羽指了指一方软榻。
钟离芷走了进来,正坐于榻上,抬头看了一眼章白羽,随后便低头垂视。
过了好一会,章白羽终于嘶哑地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因为你是都护。”钟离芷说,“因为你有一天要成为唐王。”
章白羽的心中一时之间充满了愤怒,他想要逃避自己的家史,他甚至想到钟离芷一开始不该给他看这些。
章白羽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家是志虑忠纯的唐国志士,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庇护唐民、恢复唐国。
可是族史之中记载的事情,却让人触目惊心,与章白羽的想法大相径庭。
他曾以为他是家族的一员,现在他才发现,他是家中的异类。
究竟是他错了,还是家人错了呢?究竟是他不会认同这些祖先,还是这些祖先不会认同他?
“这不是我的族史。”
“每一个字都是。”钟离芷毫不相让,“不光是你的,也是唐海之北,所有大族的家史。”
“我家不是大族。”
“那是什么?”
“你给我看这个,究竟是为了什么?”
“唐家郎,”钟离芷说,“咱们唐人没有那么多的佃儿田奴的时候,西迁万里,在荆棘之中立国,屡战屡胜。自从唐民成了佃儿、田奴,他们的赋税不归府库,唐王也令不出城,便成了今日的样子。若没有强邻在侧,河谷人和林中人有了抵牾,也不是大事;河谷上的大族崛起,也不过让官家贫弱一些。可是一旦外族此时来犯,谁能御敌?最后受苦的,不是这些大族,不是你们章家,也不是我们钟离家—――受苦的都是普通唐民啊。”
钟离芷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宛若天神曾为她点睛。
“知道这些,又有什么不好呢?”钟离芷的声音一改低沉,变得昂扬了,“只有知道了这些,你才会扪心自问,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也才能真的想清楚:你要建立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新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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