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来站立不动,也没什么表情:“你戴着好看。”
风吹过荒草,细细的缠在脚趾间,痒酥酥的。
周语跺一下脚。
“你出门这些几天,就为了买戒指?”
“嗯,县城没有,我去市里了。”
蓝田镇是两省交界处,从镇上到市区,距离不近。
“骑摩托去的?”
“嗯。”
“来回多远?”
“□□百公里吧。”
她瞪大眼睛:“你骑了多久?”
“十几个小时。”
一朵厚实洁白的云汇聚在他们头顶,形成一片宽大的云荫,中央有个洞口,光和荫界限分明。阳光像水一样晶莹闪亮,倾泻而下。
周语默了半晌,指腹摩挲着光洁的戒指壁,“你就不怕我是骗婚的,拐了你的钻戒,”说到这里顿一下,眼睛盯着他,“到时候你人财两空?”
他同样看着她,没说话。
旁边是一个小荷塘,碧绿荷叶中,零星结了三四朵荷花,白里透红,粉粉嫩嫩。
一位老翁,戴斗笠,坐在对岸垂钓。入定后半天不会动弹。肥硕的青蛙从荷叶跳进水里,展开四肢在水面划动。
周语收回视线,在他胸膛拍一下,半开玩笑道:“放心,看在你没像满驼背那样将我吊打的份上,我走前会把戒指还你。”说完,弯身吹去地上的泥沙,盘腿坐下。捡一颗石子,噗通扔水里,惊得青蛙潜入深水。
顾来没出声,默了很久很久,大约有十来分钟。
直到云荫散去,直到青蛙划远,直到对岸垂钓的老翁拉线换饵……顾来突然垂着眼睛俯视周语,她眼里有说不尽的风情和故事。
半晌,顾来说:
“你真要走,戒指丢了吧。”
不是商量,不是试探,更不是赌气,而是实事求是的平铺直叙。
周语曲着腿,左鬓发痒,一滴汗顺流而下。
下午的阳光太强,射得她眼冒黑点。
周语将脸埋进胳膊里蹭了蹭,想着逗他一句:这可不是草戒指,这能换钱的。
一抬头,金芒刺眼,万物模糊。唯独高处那对大双眼皮,清晰,安谧,能储春雨。
周语到底没说出口。
顾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周语的手,看她从左手无名指取下钻戒,套进中指试了试;又取下,推进右手中指试了试。
左手无名指戴着太松,中指又太紧。右手中指恰到好处。
戴好后,周语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拉过顾来的手臂替他挽上去。
他手腕较她粗壮。周语戴,绕四圈还松;顾来戴,绕三圈刚好。
顾来拒绝,“你戴吧,你戴着好看。”说罢要取下来。
“别动!”周语按住他,“戴多了累赘,”她提起手串的橡筋弹一下,笑着威胁,“宁肯饿死也别卖了啊。开过光的,得道高僧的东西。”再拉起橡筋弹一下,“也卖不了几个钱。”
橡筋极细,汗毛缠在上面,拉扯之下有些刺痛感。
良久,男人在她头顶沉声说:“不卖。”
周语站起来,盯着他手腕笑一下:“你戴着还挺合适。”
乡下太阳毒得很,她却没晒黑。眉毛浓长,睫毛也浓长,肤白唇红,鼻尖挺翘。整张脸薄汗浸润,好看极了。
远处竹林里,炊烟青白,到了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
顾来问:“饿不饿?”
周语点头,“有点。”
顾来说:“回去吧。”
“嗯。”
起身时,长发被风拂乱,周语抬手撩发,以指作梳,将头发往后抓。抬头刚要走,一只手又将她按回树上。
顾来垂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拂开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脸。发际线成完美的弧度,边上新长出的绒发很细,呈淡黄色。正中心是一个小而清晰的美人尖。
他很喜欢,心里对那个小尖端爱不释手,用拇指碾一下。
顾来像个天然的移动热源,周语觉得热,出手推他。
面前的男人没动,俯下身在她鬓边吻一下,吸去一颗汗珠。
“咸的。”声音又低又沉,像荷叶间的风,轻轻摩挲耳膜。
周语笑:“其他女人汗是甜的?”
顾来说,“不知道,我就尝过你的。”
周语想说那你去尝尝别人的,没来得及发声,顾来扳正她的脸,低下头,虔诚备至的吻上来。
她的背抵着树,顾来凭着本能往她身上施压,树干不粗,树枝不堪重负,往荷田倾泻,叶子低垂,几乎要碰到水面。
顾来怕树折断了,扣住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
天边红云似锦,盛夏的傍晚,宁静无声,万物都压着一团燥火。
对岸的垂钓者竹竿一提,一尾活鱼拖离水面,打破这片宁夏。
顾来放开周语,与她面对面站立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又问一次:“饿了吗?”
周语浑身是汗,抬手扇几下,轻飘飘扫他一眼,“同样的话你要问几次!”
她嗔怪娇憨的模样让顾来没忍住,低头又在她唇上仔仔细细的吮,周语抵着他的胸口,掌心下有个凸点,她隔着纯棉布料,用指甲刮一下。
男人从嗓子眼里哼一声,舌头像讨伐的领将,单刀直入闯了进去。
这回吻了许久他都舍不得放开。
顾来将五分的牛仔裤腿再卷高一些,跳下荷塘,长臂顺着一颗荷叶往下,从淤泥里挖了一坨泥巴。
抓着那坨泥巴在空中摔几下,又在淤泥晕染的田里大致涮了涮,一截鲜藕出现在他手里,圆胖可爱。
周语蹲在岸边观看,问他:“这也是咱家的?”
她说咱家。
顾来心里高兴,眉眼含笑:“不是。”
周语吃惊:“你偷别人的?”
“挖一点,不算偷。”
他都说不算偷,周语当然更不会计较,问他:“怎么吃?炖还是炒?”
顾来从田里爬上来,大致洗一下脚上的泥,嘴里说:“洗了就吃。这儿水脏,”抬手一指,“我们去水库边再洗一下。”
原来前面就是雀儿沟的码头。周语垫起脚尖张望,视线尽头果然金波粼粼,像夕阳被碾成碎末,洒在了河里。
天热,三五个小孩抱着一个废弃的轮胎,在码头边玩水。他们的家长站在堡坎上,摇着蒲扇谈天说地。
一个妇女说:“哎哎,去年我听圆妹子说过,她家男人啊结婚后不会做那事!两人睡一起半年多了,还是俩雏儿!”众人笑得东倒西歪,妇人也敲着扇柄笑,笑完扇子捂着半边脸,继续说,“我就纳闷了,两人在床上难不成就盖着棉被纯睡觉?”
另一个妇女说:“哎呀,月红,圆妹子真该早点向你请教的!谁不知道你月红在床上的花招最多!”
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一共六七人,站在堡坎中间。说出的荤段子,不是乳就是腚。
月红这个名字早有耳闻,周语不禁看她一眼。
不似想象中的姿色动人,甚至有点胖,腰圆膀粗,脸上倒是干净,没有皱纹、雀斑。乡下女人大多干瘦,像她这种体态丰腴的并不多见。
那月红忘形:“哼哼,你们看我家邱二,我在床上把他喂饱了,他什么时候出去偷过腥!?”
……
那群妇女挡在下码头去的必经之路。顾来皱着眉原地站了会儿,指着近两米高的堡坎问周语:“敢不敢跳。”
周语往下瞥一眼,“YoujumpIjump.”
顾来一手撑地纵身一跳,旁边几位妇女哇哇大叫:“哎呀这么高也跳,顾二娃你别折了腿!”
顾来站在底下,将藕放在一边,对周语伸出手臂,“来。”
那臂膀结实可靠,会稳稳接住她,周语知道。
周语蹲下去,纵身往下,落入顾来怀里。没有恐惧没有不安,更没有半分犹豫。
头上的女人们还在惊叫:“我的天,不要命了是不是!有路不走偏要跳崖!现在的年轻人……”
……
玩水的小孩搅得水浊,淤泥上涌。
斑驳的石阶没在水里,随波晃荡。
顾来带着周语往上游走了一段。
水库无污染,清澈见底,已达到饮用水级别。顾来将裤腿卷几圈,蹲水里洗藕。
周语坐在台阶上,脱了鞋,脚放在水里,一晃一晃。水草里有小鱼拇指般大小,机灵的窜动,眼睛鼓鼓,像两盏小灯笼。周语伸手去捞,捞不着,又用鞋后跟去网,也网不着。
乡下人嗓门大,堡坎上妇女的谈笑隐约可闻。
“谁要是学会了我月红的独门绝活,保管他对象三天不愿下床。”
顾来洗藕,充耳不闻。
周语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来了兴趣:“独门绝活?”她拿鞋拍去他,“哎,你要不要学几招?”
藕面上的泥沙洗净,鲜藕越发白嫩。顾来摔着藕洞里的水,退开一步,侧头瞪她一眼以示警告。
周语乐了,意味深长的“哦”一声,拍打着裤腿上的灰,张口就来:“也是,论德艺双馨,谁也不及你的众位授业恩师啊。”
顾来一时间没明白,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嘴上一声不吭,拿住洗得白净的鲜藕,两头一掰,汁水四溢。
藕沫落进水里,小鱼试探着争食。
顾来把中间段的鲜藕递给周语,手里剩下两头尖端,他两大口解决了。
藕又甜又脆,藕汁润喉,不用佐料白糖已十分好吃。只是藕丝纠缠,粘在嘴边让人不爽快。
周语嚼着藕,数着顾来的恩师:“苍老师,武藤兰老师……”
顾来蹲在水里瞪着她。
周语拉开下巴上的藕丝,“还有那个川滨……奈美还是美奈。”
她一双脚在水里划来划去,像两条白鱼。
顾来突然伸手捉住她的右脚,周语还在侧头问他,“川滨什么来着……”
“弄你噢!”
粗粝的拇指在她脚心力道不轻的摁一下。
“啊------”周语惨叫出声。
脚心剧痛,周语使劲缩回,立即抬腿向他要害踹去,被顾来伸手挡下。
周语不解气,将藕换一只手拿,用水泼他,“骚男人!恋足癖!”
顾来居高临下睨着她。
“有病啊你,”她气极,瞪大眼睛,“你他妈对女人也下得去手!”说完,在地上左右找一圈,抄起凉鞋往他腿上拍,打了两下,鞋带子打断了。
周语无从发泄,又对他泼水。
顾来由着她闹,侧过头,线条起伏的侧颜难掩笑意。
周语泼累了,坐在台阶上扇风。
旁边顾来突然喊她:“周语。”
她下意识回身:“昂?”那一刻,男人那具人高马大的身躯,就这么直挺挺的倒进水里,巨大的水花溅她满身。
周语抹一把脸上的水,目瞪口呆,半晌才站起来,拧着湿淋淋的衣服,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顾来那样呆板的糙汉子能做出的事。
滴答滴答,水顺着发丝滴到衣服上,滴到台阶上,像一副水润晕染的山水画。
周语气得指尖发抖,“顾-----来!”
水石明净,顾来已游出十来米。
周语梗着脖子喊:“你他妈别落我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