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山谷一面靠崖,两面靠山,只有西南面一条小路贯穿密林可以走出去,形成了三面封闭的地势。那只寻香蛊的翅膀碰到雪后便停在了树叶上,再也没动,众人停在了入口那处密林。
射余毒女眉柔媚的眉眼露出一丝恼意:“寻香蛊畏寒,遇雪便冬眠,你们自己进去吧。”
越闻天应允,留下岑舞带一千人马留在此处驻守,以防有人设伏,而后自己带着雷豫和其余一千人进了山谷内。
彼时雪已簌簌落下,地面积了不少雪,空气中尽是冰冷的风,偶尔夹杂着一丝草木落霜的气息。
当岑舞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迟了一步。变故似乎就在一刹那之间,所有人的马儿同时发了狂,失去理智般地向远处狂奔,有的士兵直接被颠下马,死于狂乱的马蹄之下。
两千苍部将士瞬间四散分开,岑舞反应极快,发生变故的那一刻便选择了跳下马背,同时下令手下弃马,然而身边也只剩下了寥寥几百人。
“马不对劲。”叶云靠近她身侧低声说,呼吸急促而沉重。
“是毒。”
一袭侍女装扮的西丝从一棵树后走出来,妖娆的眉眼如同湛蓝冰冷的湖水。她望着岑舞说道:“整片山谷都是我的毒,你们很快就会死。”
爷云咬牙道:“没有什么毒能将空气也染上。”
“……不是空气,是雪。”岑舞感觉到体力和内力逐渐流失,心口处微微刺痛,她看着眼前突然反水的女人,想到了什么,“因为麟世子?”
这毒女是白禅的心腹,先前也是为了白禅才答应为他们掣肘,如今反水也只可能是因为麟世子。看来是知道白禅并不在他们手中了。
西丝冷漠的双眼像蛇一样死死盯着她,“你们都要为世子陪葬!”
陪葬?岑舞心头一凛,第一反应便是:秦观月把白禅弄死了?
接着她便否决了这个猜测,心中不安面上不屑道:“有人告诉你白禅死了?你就信了?”
然而西丝并未如她所想那般上当,反而双眼瞬间布满血丝,面容狰狞道:“世子根本不在你们手里!”
被愚弄的愤怒和耽误了对白禅的寻找救援令西丝没有丝毫耐心再听任何狡辩,她后退一步,身后便是汹涌而出的射余士兵。先前这些作为雍州盟友被允许驻扎在琅琊城外的射余士兵们,此刻成为了雍州的催命符。
岑舞在片刻之间就做好了准备,“叶云带十人回京找韩征威来救援,孙漠随我前去营救少主!”
两位副统领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带上各自手下分别向两边厮杀,打算从重重包围中撕出一道口子来。
然而西丝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雪下的越来越大,大片大片棉絮般的雪花从黑沉的天空飘落下来,这对常年少雪的大羲来说不亚于是一场奇异美景,然而对被困死在山谷外的岑舞等人来说无疑是死亡之兆。
几乎并未真正厮杀,雪中带来的毒便已让大羲当年最骁勇善战的苍部众失去了反抗力。
岑舞倒下那一刻瞥见了头顶不断落雪的暗沉天空,脑海里一瞬间掠过许多年不曾出现的陈旧回忆。
越闻渊就死在这样一个昏暗的雪天,她抱着他鲜血凝固了的头颅跪在遍地尸首的战场上,眼泪像被北地吹来的寒风冻结住了一样,只有微微隆起的小腹处不安的踢动提醒她还活着,活在这个没有了越闻渊的人世。
记忆只是一闪而过,转瞬心口的刺痛便让她喉间猩甜。她撑起身子看向眼前来势汹汹的射余士兵,身前身后都是尸体,叶云并没能突破出去,孙漠被砍去了半边身子,而早早进入山谷内的越闻天还不知生死。
她心中有些绝望,又觉得命运弄人,本以为这么多年走到这一步,终于可以为越氏报仇,没想到她连宁昭和宫越的头颅都没割下来就要死在这个小山谷里。
她甚至没能去越闻渊的坟前告诉他少主完成了当年王爷的夙愿,越氏成为了大羲的主人,告诉他少主长得很好,有他当年风采,只是也继承了越氏一脉的死心眼、痴情种。
她咳了声,眼前开始发黑,知道是毒素已经蔓延至全身了。
她咬了咬舌尖,抬手杀了一个人,目光凛然地看向不远处的西丝。
西丝一脸平静地回视她,“你就算杀了我,他们也不会停手。”
岑舞握刀的手加重了力道,心知这女人对白禅的忠心,今天不看着他们死是不会放手的。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之声突然横穿整个狭窄入口,一支箭直接刺穿一名射余士兵,锋利冰冷的银色箭矢贯穿对方整个胸腔后丝毫不停留地向前飞去,将另一个正要砍伤叶云的射余士兵从后脑勺钉在了树干上。
叶云本已做好必死准备,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惊,而后看到那支银色箭矢后脸色微变:“烁金兵器——”
局势的转变只在瞬间,他眼睁睁看着密林外飞快冲出的一群身穿银甲腰佩烁金兵器的队伍迅速收割了所有射余士兵的性命,其身法、动作都昭示着这支近千人的神秘队伍是身经百战的军队所属。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对面的西丝便已抬手放出几只黑绿色交织的蝴蝶向那些人飞去。
岑舞正要开口提醒,便见那队伍中的一个黑衣少年手持双短刀将那些蝴蝶全部劈成两半。
西丝来不及逃跑,身后一把烁金弩箭抵在她脑后。
“再动一下,你就会看到的你的脑浆从额前炸开来。”
一身洁白狐裘披风的秦观月站在飘扬的风雪里,手持弩箭,苍白的脸色冷漠而平静,“就像雪花一样,你的麟世子一定很喜欢。”
西丝瞳孔骤缩。
周围一切静了下来,岑舞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言不发。
叶云并不认识这个突然带人出现的女子,第一时间拖着中毒又重伤的身体护在了岑舞跟前。
然而秦观月却可看都没看他,只是淡淡对西丝说:“解药,迟一刻,白禅身上就少一个部位。”
西丝脸色更难看,几乎是在话音落地时便交出了解药。
萧声接过解药送到叶云手上,叶云惊疑不定地看向岑舞,见岑舞没反应,便微颔首接了解药,“多谢。”
见雍州众人服了解药,秦观月手上弓弩下移,朝着西丝的两条腿各射了一箭,弩箭将她小腿贯穿出一个血洞,触目惊心。
“啊!”西丝惨叫一声,随即瘫倒在地。周围静寂一片,叶云等人看着这瘦弱女子出手如此狠辣,不禁屏住了呼吸。
秦观月却收了弓弩,命手下好生照顾岑舞等人,而后匆匆带人进了山谷内。
叶云服了解药后立刻感到毒素被压制,却还是不放心,低声问岑舞:“可要动手?”
岑舞沉默片刻道,“不用。”
山谷内草木已积了厚厚一层雪,纯白中泛着一点极淡的蓝,不细看很难发现。而除了积雪之外,地面还有大片大片淋漓的鲜血,滴滴答答一直蔓延到山谷深处。
“前面有不少尸体,射余的和雍州的都有,但数量远少于入谷人数。”
萧声脸上蒙着蓝苑特制的浸了药的面巾,闷而低沉的声音顿了顿,“也没发现越闻天和他的身边的侍卫,有可能是射余用了特殊的——”
秦观月沉声打断他:“找。”
撂下这句话后她便要往谷内深处去,被萧声拉回来塞了个面巾。秦观月接过面巾,一边跑一边匆匆系好面巾,踩着厚厚的雪往前跑去。
萧声看着她的背影,嘴里一句“慢点”也咽了回去。
秦观月越跑越快,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很快让她气喘吁吁,但她一步不敢停,仿佛停下来就会错过一切,就像当年越氏出事越闻天差点死掉那样。她太了解宫越的手段和能力,这么些年来他要杀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除了风无殷,还是因为她用自己去换的。
越闻天不能死,这么多年来她所做的一切就只为了这么一个目的。
积雪太厚,山谷内枯黄草木树根交纵,她被绊了下摔倒在雪地里,手掌心被地面的草根划出一道血口子,血很快将那一小片白雪染红。
她剧烈喘着粗气,心脏剧烈跳动得像要蹦出来似的,眼前也阵阵发黑。
山谷内部地势错综复杂,岔路众多,她缓缓爬起来,看着漫天的雪和空旷幽寂的山谷,心里的绝望蔓延全身,她骤然大喊:“越闻天!”
声音阵阵回荡在山谷内,很快又消失在呼啸的风声里,天地又死寂下来。
秦观月头一次觉得这样的安静会如此令人恐慌,她拼命大喊着那个越闻天,到最后已经带着哭腔,但也转瞬消失在风雪中。
雪越下越大,天空彻底暗了下来,秦观月怔怔站在雪里许久,从未有过的茫然无助。
突然前方山石壁旁的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声响,秦观月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立刻向前跑去。
然而不等她喊出那个名字,就看清了灌木丛后的事物。
一只被冻僵了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