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禄深深凝视着此人。
叶晓面色苍白,似感到无言压力般浑身微颤,却不敢有丝毫多嘴。
直至肩头被猛地一拍。
“希望你能认真履行自己所说的话。”
林天禄的语气极为平静:“可别让我失望。”
叶晓绷紧面容,咬牙道:“在下定然不负所望,将赤羽迎上正途!”
“好。”
林天禄这才露出些许笑容,牵起身旁茅若雨的左手悄然离去。
尚言连忙开口道:“先生您这是要...”
“冥途已断,我自然没有久留的必要,明早便会启程离开。”
林天禄回首笑了笑,“此地狼藉,接下来得麻烦老先生善后。待往后清闲,兴许会再来江盖游玩。”
并未多言,只留下一番道别,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直至彻底在黑夜中消失,叶晓这才长吁一声,险些踉跄着瘫坐在地,满脸劫后余生般的恍惚神色:
“这林先生、当真恐怖!”
“......”
但尚言却是负手不语。
因为他前几日早有过交流接触,心底明白那先生虽身具大能,但为人性子却谦和儒雅。
此行此举,虽称得上惊天动地,但无一例外都造福了这当地百姓,令他们免遭冥途和幽冥界的波及损伤。
在场的妖鬼和幽鬼术者们或许都不曾在意。
但他却明白——
这份慈悲对江盖县子民来说,是何等恩重如山。
可如此天大的造化却毫不宣扬,洒脱离去,这等气度实在令他叹服不已。
回首望向那满地狼藉的江岸,尚言不禁感叹道:
“这世道,果然将变啊——”
翌日清晨。
酒楼内虽仍冷清寂静,但盘踞在镇县上空的森然阴气却已散去。
县民们并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未曾听见昨晚惊天动地般的声响。
他们只知官府松了口,便欢欣雀跃地回到了往日安宁的生活中,县内渐渐恢复往日热闹。
“——这两日的变故,当真匪夷所思。”
酒楼内。
名为谢温的男子坐于茶座旁,轻抿着晨间温茶:“没想到那绫罗女竟所图甚大,妄图将整座江盖县都化作祭品,为她施术所用。更难料这冥途竟被生生摧毁,连那行踪难料的余尊者都悄然现身。”
“幽冥界异动、势力动荡,哪怕天下大势并未如传闻异变,或许都够不少人喝上一壶。”
坐在他对面的孟江良摇了摇头,叹息道:“如我们这等无凭无依的偏门小卒,往后当真凶险万分。”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皆略显沉重。
他们虽靠着年长而有了不俗境界,但与那些势力周旋,亦如蚍蜉撼树。
如今还能靠几分薄面维持表面和善,可到双方真有利益纠葛之际,怕是瞬间就会翻脸死斗。
“两位若对前路迷茫无措,不如去寻些安稳活计?”
一声轻笑很快打破了沉默。
两人齐齐回头望去,就见一位俊秀书生正坐于不远处,与一位黑发女子正浅尝着酒馆早膳。
谢温眼神几度变幻,心中更是诧异万分。
刚才,他丝毫未察觉这书生的到来,甚至连那女子都没有...
可如今仔细一观,赫然发现这黑发女子身上阴气缭绕、境界非常,连忙收回目光以免造成误会。
“不知先生——”
“不必紧张,只是恰巧听见二位在长吁短叹,愁容满面,这才多嘴两句。”
俊秀书生夹了粒花生,细嚼慢咽道:“若当真不愿与俗世牵扯上关系,不如去寻一处安稳的山村务农做工。虽条件清苦,但至少安全无忧,不必每日都为打打杀杀而踌躇忐忑。
以二位的本事,做些农活自然轻松。若看对了眼,讨得一房媳妇结为连理,平平安安地相伴到老,岂不美哉?”
一向不苟言笑的孟江良眼神闪烁,低声道:“先生又可知我们二人身不由己,这天下大势又何曾能让我们置身事外?”
“让你们陷入旋涡的,究竟是这茫茫天下,还是...你们自己?”
书生悄然回首看了他们一眼,那古井无波的双眼极为深邃难测:“若心中仍怀干戈,哪怕这天下安宁无忧,人人安居乐业,你们亦是会坐于此地哀愁叹息,感叹自己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
孟江良右手下意识握紧。
谢温脸色微变,连忙拱手:“还请先生指点方向。”
“何来什么方向。”
书生悄然收回目光,语气轻松道:“待你们何时能打磨尽心中戾气,你们才能真正抛下那所谓的天下大势,届时无论在山中闲适隐居,还是入乡随俗安稳度日,皆在你们自己选择。”
“......”
谢温与孟江良二人沉默无言,低头沉思。
待孟江良正想再度开口讨教之际,却发现那神秘男女已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席,走向酒楼之外。
“先生!”
“天地广阔,无需在意。”
书生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你们若能收起阴气,入世清修,也算一桩美事。”
望着书生携美离去,两人皆是哑然。
沉吟许久,谢温这才感叹:“这先生当真意境非凡,寥寥几句,便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
“这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孟江良脸上也流露出几分敬意。
旋即,他将目光转回对方:“谢兄。或许,我们二人当真需要潜修一番。”
“这天下大势混乱难料,若贸然入局怕是尸骨难存。”
谢温仰头长叹,似将心中多年郁积一并吐出。
半晌后,他蓦然失笑道:“我便与孟兄一同远行,早早离开这纷扰尘世...况且,我早已厌倦这明争暗斗,能坐下来好好品品茶水温酒,更是舒心惬意。”
“不知谢兄要往何处去?”
“去茂环辽昌。”谢温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目光悠远:“那是我尚为人时的故乡,我想回去瞧瞧,看一看家乡风景。”
“好。”
孟江良沉默片刻,拱手道:“与谢兄相随共事两年,收获颇丰,如今再度分别,还望往后能多多书信往来。”
“这是自然。孟兄可是我唯一挚友。”谢温感叹道:“若将来我当真能成家立业享福天伦,定会为孟兄送上请柬。若是客死故乡、只余些许尘埃...也希望孟兄能为我在墓前倒上一杯清酒。”
“...保重。”
两人举杯相敬。
少顷,身影悄然散去。
他们的年岁早已超过容颜,无需任何离别哭泣、也无需哀怨叹息。
寥寥几句便已怀揣情谊,铭记在心。
“......”
恰至此时,一抹执伞倩影悄然而至。
她神色清冷地拂过尚存一丝余温的桌面,侧首望向马车远去的方向。
驻足许久,杨婵贞终究是迈出了脚步,随着那身影远远跟随而去。
不知——
是循着娘亲数十年前留下的遗言,还是心底深处的迷茫忐忑。
。